老李的事
最近几天早起晚睡感觉身体有些疲惫，可是身体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关灯的房间也能清楚看到各种家具，屋檐下昏暗的路灯透过枯枝散落在玻璃窗上，屋子里并没有那么黑暗。
窗外寒风一有机会就往被窝里钻，脑袋异常清醒更没有睡意。我的思绪渐渐飘远，想那些过去的人和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一个人而感受到了孤单，时不时会想起家里人，还有一些小时候快乐的画面，但是难免会一并想起那些略微苦涩的记忆。
就这样打开了积满灰尘的往事，以为能坦然面对却没想到首先被这灰尘呛了一鼻子灰，当然过程并不那么美好。
纷乱漂浮的尘埃就如同我回忆的心情一样，不知何时才落地，常常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越长大越感性，心里的秘密越发搁不下。昨晚真是丢人，不知道为何就哭了，越哭越心酸越哭就越难过。抓着纸巾就往眼角堵，想要吸干不争气的眼泪。转念一想，哭吧，现在周围的人都睡了，躲在被子里别人也听不见。抓着被角蒙住脸，开始呜咽起来。
不管天亮起床后看见肿胀的眼睛和擦红的眼角，不管又要用热水敷好久了。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爱哭鬼，没出息。
想起老李那句话“这一切都是命，你和我都要认命，因为这个我们都不能去选择，它就是这样安排的。你得认命！”那时候听到老李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这话充满了恶意，什么认命的就像传销者的洗脑，我只是对他更有成见了，仅此而已。
老李从我和我妈的生命里出现是在我七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很内向一句话也不说。我妈笑着问我“我们现在一起生活怎么样？”我内心很讨厌这个瘦瘦的男人，但是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开了。我妈只是打圆场的说“这孩子就这样怪。”我走得远远的，看见他们在说着笑着，我妈只顾做自己的活，老李则抬个小板凳在门外晒太阳。
他时不时远远地朝我望去，久久地看着我，一会儿又低下头做自己的手上活。他是一个搞修理的，粗糙的双手满是深深的褶横，手里的扳手灵活地晃动在太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
自那次我走开后，老李就这样加入了我们的生活。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后悔当时的决定，直到十几年后回想起我妈那句话多半是属于通知而并非征求意见，否定之类的大概也没有用。我作为一个孩子的立场的发言权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是从那时候起我就对这个突然到来的陌生人没有好感。后来我没有问过我妈如果当时我说不同意或者摇头，那她的选择会如何呢？因为她说过她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不然日子也不会是这样。
因为打电话听到老李在电话里的咆哮声，我追问原因，一旁小侄子在扯着嗓子伤心的哭，他在一旁又打又骂。还吼着说＂再哭再哭，滚回家去哭。＂电话里仿佛有两个哭声在刺激着我的耳膜，我听到这样的吵闹声有些不平地说“这是怎么了，就一个小孩子值得这么计较吗？”电话里传来他质问的声音“什么？她说什么？”电话似乎是扩音，听到我妈说“什么什么，没说什么。”
他不屑地哼着“别以为我什么都没听到。”旁边一时安静下来了。
从小到大，我们经常拌嘴，他有时急得面红耳赤，有时大发雷霆。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他一个人大声叨咕着我妈没教好我，然后不管有没有外人在总是要数落一翻。也许这样他才解气。
老李就是这样，得理不饶人。对大人如此对四五岁的孩子也是如此。想起来上次父亲节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从下午三点就有的想法。电话拖到晚上九点过才打，我一直在犹豫，后来打了一通电话主要还是想说声父亲节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想要打这一通电话，也许是觉得不容易吧，大家都不容易。但是老李还是如往常一样，没能理解这份不容易，他还有着二十年前的旧思想，总说以前如何如何。
晚上十点我妈挂了我电话给我回了电话，她开口第一句就问我今天吃什么了，“三碗大米饭，一锅鱼火锅，三五好友。”她没有了那种担心我没吃饱的担忧语气。
“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没有事，今天父亲节。”电话被我妈热情地转到老李手里，还没说话先听到他的大嗓门，他带着大嗓门一本正经地慢慢问我“吃饭了吗？什么事呢？”这样略带温和的语气我听得有些不自然。我不自然地回了他“和朋友一起去吃了火锅，没事，就想祝你父亲节快乐！”他听完嗓门更大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过什么节日噢！”我在电话里听着还以为他喝醉酒了。他说的话也断断续续的，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怎么接我的话。
“那你给我打电话啊！你没有我电话吗？怎么老是打你妈的电话！”他带着些许责问的口气说着。其实我们之间没什么说的，每次不得以打他电话，他总是转给我妈接。我听完心里一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以为他是在说酒话要挑事？我有时候会被他的这种口气给震住，总感觉他是在吼人。
他不厌其烦的说着，似乎我没给他打电话就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虽有些不耐烦还是赶紧打圆场缓慢说“我妈话费多用不完，她可以给我回电话嘛，不用话费！”“噢，这样啊！我还以为呢你只记得你妈，这样也太欺人了！”他说这句话极其清楚流畅一点不打颤。“没有的事，平时忙嘛。”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很少和他打电话，偶尔给他打也是一接通他就把电话转给我妈。他忽然又问“今天吃什么了嘛？”“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吃了火锅。”
“还有什么事吗？”他没话找话说。“发工资了想给你们打点钱呢！”“不用了，先留着吧，反正是在的，没有的话再给你说，先留着吧。”说到这件事他从来不把话说死，我总觉得这钱总得给他们留着的。他并没说让我留着自己用他们有。
我让小侄子接电话，想问一下他是否喝醉了？答案是“否。”他们说他有些激动，因为平日里电话很少和他聊上两句。
父亲节快乐！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接受，接受了他的暴脾气，站在成年人的世界去理解和包容他，即使他在怎么不好，但至少为这个家庭遮风挡雨快二十余载。二十年啊！我从小孩子变成大孩子，他也从大人变成老了的大人。尽管许多东西没变，但是许多东西变了。
他以前拐弯抹角使了许多招数就为了让我亲口说一声“父亲”，小时候我在他雷霆大怒时曾连连不断地喊他，哭着叫着喊他，可是怒火却并不能够平息。三五天家里总是硝烟弥漫。后来我偶然发现他这种心思，但是不再接受他这样无理的做法，从此死活不肯开口。尽管家里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战火连连，我依然沉默不语。叛逆期时直接钉子碰钉子来个硬碰硬，那时候我想着谁怕谁呢，又不是谁声音大谁赢？
只是每一次吵架的时候都苦了我好脾气的妈和呆头呆脑的妹妹，她们总被我牵连，他骂不动我就会去骂她们，有时候经常大打出手，因为他感觉到他最看重的尊严被我践踏，他的无理都是圣经，他的暴脾气都是大道理。我懂事以后就不再接受他曾经那样的自私，他经常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发火，小则吵得乌烟瘴气，大则邻居上门劝阻。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火，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脾气。后来渐渐明白了不喜欢会有许多表现，而他最擅长语言攻击，这也是最有杀伤力的。
直到如今一想起他，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他喝醉时佝偻着身体，他骂骂咧咧时微眯着的小眼睛，他总是时不时地看着我，就像刚认识的时候一样。
无休无止地争吵，那时候年纪尚小的我一直困惑是哪里出了问题？一直不明白家庭有和意义。让年少的我对他失望至极也对自己很失望。
我曾经无意中听到他和邻居说很讨厌我，他说“我这辈子最恨两种人，一种是一句话都不说的，一种是见谁都笑的。”我那时候正在屋里洗碗，听了这话呆呆地，我心里知道他是在说我，不然不会说给我听到。我妈不在家在新建的水池边洗衣服。邻居是一个年轻大叔，是村子里的包工头。听了这话他说“老李，你怎会说这话呢？你女儿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啊，有些话不能像你这样说的。”老李听了干笑了两声。
我明白了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果关系的。因为没有爱，他事事挑剔在嘴巴上从不饶人。因为没有爱，他才会在外人面前说最恨我了最讨厌我。想起邻居说的话“不要那样子想，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他鄙视的看着我，讽刺一笑。
一个小学生能对他有多大的阴谋呢？后来我想，大概是没有爱吧，谁家的父亲在怎么恨自己的孩子还能有这种程度？
对他的讨厌是从七岁第一面开始的，但是从听到他说的那恨之入骨的讨厌后开始一直讨厌他的。
时间不曾绕过谁，现在我对他的讨厌已不再那么深刻，二十来年看着时间在他脸上刻下的痕迹，心中早已经有了许多改变。尽管他内心有许多没改变，但他是长不大的老大人，而我是已经长大了的小孩子。
我想着我们的表达方式不一样，那有些话就我来表达吧，在今后我会学着去把它表达好，学着去忽略一些话，过滤掉一些不好的东西。
老李一直觉得自己是好人，一直没有亏待过我们一家，正如他喝酒不醉装醉叫我滚，我在那时候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酒后吐真言绝不是瞎说的，因为平日里不好说的话借着酒精才说出口，最后也能说是酒话而逃避掉所有责任。我不喝酒但是相信所有人喝酒后说的大道理小道理。
正如他因一点小事扇在脸上的十耳光，正如他在我记忆里从没停过的婆妈和争吵。正如他说的其实他对我们好，管吃管住还要怎样？
他在我的生活里以好人的名义充当了父亲的角色，他却也只说管吃管住。然而小时候的我，一直在为了争取父亲的爱而和他发生过很多不愉快。我一直觉得，父亲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为什么会这样呢？那时候总是想不明白，所以争吵越演越烈，冷战也是。
后来我发现我们都用错了力，所以把情感推错了方向，得不到对方想要的结果。
但是他带给我们一家人的伤害呢，也许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不，他甚至从来没有想到过伤害这样的词语。他一直都觉得他自己是个好人，他在别人眼里也是名副其实的好人，但是别人的赞美究竟有多少水分我就不多说了，他一向听不惯逆耳的话。尽管这样的好有些成分失真，但是他在某种意义上却是好人啊！在说完“父亲节快乐！”以后我已经忘记了他的许多不好只希望以后他能如他说的，他是个好人！
后来老李有时候觉得他所做的一切不应该受到我的冷待，可是我从小到大一直是一个冷淡的人，对什么都不热情。他一直想要改变的东西也是他一手培养的，只不过他并不知道原因在他而已。
想到这里我不觉得有些悲伤，为我这么多年的较真悲伤，为老李悲伤。这也是我能够祝他父亲节快乐的原因吧。
老李老了，头发白了，那暴躁的性格却越来越厉害。还是爱喝酒，多数时候不顺心就喝酒，喝完以后看什么都更不顺心，只得骂骂咧咧一吐为快。家里的空气里经常飘着他的酒后哲言，大多都带着酒精味儿，一接他的话就能点燃战争。
以前敌人是我，后来是妹妹，再后来是四五岁的小孩子和从未离开过他的妈妈。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难过，他是这个家的命，改变了许多人却没能改变他自己。
如今看着他，还是有许多大道理，他那瘦小的身子，还有那股火气一直在旺盛地燃烧着。也许他发觉自己改变了一些吧，只是有些改变他也不太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