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纪 | 来年陌生的，是昔日熟悉的某某

时光，带走了青春，也陌生了最初的热情

昨天回家整理被女儿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柜，发现了一本七年前出自本人的摘抄本。匆匆扫了一眼，透过纸张上认真书写的文字，似乎可以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热爱读书认真写字的自己。

高中毕业后，读书占据了我的大部分时间。

高考后等待开学的那三四个月，我用爸爸的借书证，将镇上那座陈旧的读书馆藏书看了个遍。至今都还能从记忆中，依稀嗅到古龙和金庸小说的味道。

大学时光，大部分时间是沉浸在图书馆里。没有课的时候，一个人，一杯水，一支笔，一个笔记本，一本书，于图书馆僻静明亮的角落，沐浴在落地窗明朗的阳光中，与文字交流，与汉字跳舞。那样沉浸陶醉的时光，简单而满足。

大学实习时，下班后，我喜欢窝在窄小的房间里，拉上窗帘，塞上耳机，打开台灯，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或者坐在简单贫瘠的书桌前，摊开笔记本，一边阅读，一边摘抄。月光清凉，夜风温柔，星星闪亮。我于书海中徜徉。日子过得简单透明却充实。

再后来，千里奔赴深圳，于南方这座热带城市落脚。我在粤鹏大厦24楼的单间里，夜风带着海洋的味道逶迤而来，霓虹裹着城市的欲望妖娆绽放，月光夹杂着故乡的气息踏梦而来。枕边书，是睡前最好的精神寄托。

时至今日，阅读的习惯依然保留着。但笔下再也无法写出当时的字体。盖因不曾坚持做过读书笔记或者摘抄。这项曾经嗜以为命的精神食粮，早已被我荒废。再落笔，笔下的字体已然陌生得仿佛出自他人之手。

时光，带走了青春，同样也陌生了最初的热情。

2.再也找不到，可以通话两小时的人

我上高中的时候，手机还是奢侈品。学校里只有家底丰厚的同学才能拥有一部功能简陋的手机。显然，我和我的朋友们都不属于这种群体。所以，我们用最原始的交流方式沟通---传纸条。

一张小小的纸条，从教室的这边到教室的那头，经过多人的协助，抵达收件人。没有算翻山越岭，不算漂洋过海，但到底经过一番跋涉。过程不算长，却足够惊险。玩的，就是心跳。毕竟不愿太过打扰那些帮助传递的人，所以纸条的次数也会相应克制。

相比今天各种社交软件即时消息的快速与隐秘，彼时最原始也最缓慢的纸条，同样传递着信息，却因为缓慢的传递与张扬的渠道，更有青春的味道。高调，恣意，却又含蓄而克制。不像今日，感情发生地如同潮水般迅猛，却也持续地如同烟花般短暂。

高考后，曾经同窗学习的同学各奔东西。有些交情甚好的同学还保留着通信的习惯。我最享受的时光，就是在待在书桌前，一笔一划一字一句亲笔书写着信笺，寄给远方的朋友。在等待对方回信的日子，那份期待会继续发酵，那份情感会继续沉淀。及至收到回信，已然膨胀的期待洒落一地喜悦，沉淀已久的情绪再次喷薄。提笔，便又是一封情真意切的信。那时候，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题，讲不完的情绪，写不完的故事。

如果说写信是一种喷薄的享受，那么读信便是一种隐秘的滋养。两座不同的城市，彼此分享各自的见闻，还有对方的心情。也许那些心情离收到信已经过去了三五天甚至更久，但那份可能随时间而消逝的情绪，于信笺和文字里抵达掌心，却有一种唤醒时光的力量。那种力量，属于旧时这份知无不言的信任与交心，让多年后的我深深感动。

我曾经保留了一纸箱与友人的书信。在漫长的分别时光中，时常展开重温旧时二三事，借以温暖寂寂流年。可惜后来辗转流离，那些信笺也都遗落在时光的某个角落，无从找寻。如同那些散落在青春里的心情，不复重来。而那些曾经密切通信的友人，亦在时光的流转中，散落天涯，断了联系。

今天，我们买得起通话两小时的手机，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可以与之通话两小时的人。

3.曾是千里共婵娟，如今却是相顾两无言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存在于我五六岁的记忆深处，有这样一个画面：正月初二，我的父母带着我们姊妹仨，二姨带着她的老公孩子，小姨带着她的老公，齐齐汇聚于姥姥那栋三间房屋。

姥姥，妈妈还有姨姨们围着堂屋的火坑，照顾我们这帮上窜下跳的熊孩子们；姥爷抽着烟袋坐在小院的太阳底下，看爸爸围着灶台转，看二姨夫在水管下杀鸡剖鱼，看三姨夫坐在灶前，一根一根往灶堂里添柴。女人们鸡毛蒜皮的家常，男人们炊烟袅袅的厨房，夹杂着孩子们的打闹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烟花爆竹的噼啪声，喧闹却又温暖。

开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于圆桌上，就着猪肉炖粉条的香气，和着白菜炖豆腐的热气，还有满桌子丰盛的菜色，爸爸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妈妈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孩子们狼吞虎咽吃个不停。酒足饭饱后，妈妈们张罗着收拾碗筷清洗餐具，爸爸们泡上热茶围着火堆指点江山，孩子们兴致勃勃旁听蹭吃。那时候，平时难得聚到一起的家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日子，在喧嚣中却有一份朴实的温暖。

日月如梭时光飞逝，姥姥和姥爷已经离开人世多年。爸爸和姨夫们偶有相聚，却再也不复旧日的意气。每个人都遭遇了不同的人生跌宕，生活也有了不一样的方向。再听他们聊天，更多的却是对往日时光的追忆，和对旧时人事的怀念。随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想，大抵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毕竟那样漫长的时光，谁的生活不曾有过冷暖自知的动荡呢？说出来并不能让日子变得轻松，却徒增彼此惆怅。

原来，这世间的距离，既可以千里共婵娟般天涯咫尺，也可以相顾两无言般咫尺天涯。那些挥斥方遒豪情万丈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留下来的，都是沧海桑田后历尽磨难的痕迹。坚韧，却难免残破。

唯有沉默，是对过往最大的尊重，对未来最高的礼遇。有些美好，只适合存在于记忆中，讲出来，便是苍凉。有些痛苦，只适合沉淀于心底，说出来，便是凄清。

旧时光里无话不谈的模样，万丈光芒。而今回忆起来都是一路繁花绽放。而我们终究是要孤独成长，孑孓独行。荼靡花事了的，又岂止是旧时光，还有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何若夕

于深圳龙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