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写这篇文章时，我不得不提龙应台的经典语录：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段，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我想写的主角，是我奶奶苏女士。她是我爷爷家的救世主。十九岁与我爷爷成婚，成家之时一穷二白，若干年后丰衣足食。我爷爷是独子，无亲无故，她生了三子一女开枝散叶，培养出了两位有学识的七零后大学生和一个有头脑的商人女儿，她一生争强好胜，全部的败笔都出在了我爸爸身上，我家也成了她一生的牵挂和愈合不了的伤疤。

    说起对我的养育之恩，我可以忽略父母，直接说起爷爷奶奶。迄今为止，我们相识二十七年了吧。

    1992年，我一岁，她四十八岁，她还不知道这个孩子以后会跟她朝夕相处呢。

    1995年，我三岁，她五十一岁，爸爸吃喝嫖赌，妈妈二胎降生自顾不暇，她把我接到身边开始长达十五年的养育。

    1998年，我六岁，她五十四岁，我在村里的学校上小学一年级，她开始年轻时候的生活，给上学的孩子准备一日三餐，检查作业。

    2004年我十二岁，上初中了，我终于出村了，骑着自行车去了镇里上初中，车程十五分钟。我认识了十里八村的同学和朋友，心开始蠢蠢欲动。中午放学回家的路上，赶上学校附近村庄有大集，我和小伙伴便顺道去逛一圈，回家晚十分钟她就在村口等我回家吃饭，她的点儿掐的可准呢！在我的印象里，她这时候腰板笔直，170的个子160斤的身材，头发乌黑牙齿又白又齐，一点也不像老太太，年轻得很！她地里的活儿很多，我准时上学放学，不出远门，听话的很，不用她费心。

    2007年，我十五岁吧，她六十二三岁。我去了隔壁镇上高中，三个星期回一趟家，这时候我的翅膀慢慢的变硬，只需最后三年的锤炼。开始试着向远离她的地方飞去。高中学校交通不便，我每次上学都与其他附近的同学包车，要么就是爷爷雇车送我，她是农村妇女从不出远门，从这一刻起她开始送我远去。每次假后返校都是周日下午两点多，我早早的把洗好的衣服叠起来装进书包，吃完午饭，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脚边放着她给我买的水果和大集上打的蛋糕，坐在炕沿上有意无意的背对着她看电视，她看着我的背影唠叨着在学校学习、做人那些事儿。听见车在门口停下的声音，我就提着大包小包往外走，她下炕穿鞋送我，招呼我的同学，送我上车然后送我到村头，这时候她的腿脚可好了，小跑小跳都没问题。车开出村外，我头也不想回。我知道下次她还送我。就这样重复了三年。

    她并不是无私奉献任劳任怨，她的嘴高兴的时候像冬日的炭火，恼火的时候像杀人的尖刀，可是她的人生，有三分之二都是不开心的。我小小年纪就成了出气筒。从她嘴里我知道我爸爸有多不争气，我知道我妈妈有多软弱，我知道我们家相对于她另外三个子女来说有多不堪，我也知道当我和我表姐堂妹在一起时我有多轻如鸿毛。她教育我好好学习积极向上，也影响我人分三六九等，所以对她我真是又爱又恨。

    我没有像别人一样的青春期，我的怨气全都压在心底，直到高中毕业。我发泄的办法有些奇葩，那就是报志愿的时候往远了报，天南海北，再不回这乌烟瘴气的家。于是我从不见一山一峦北方渤海重镇，翻山越岭来到了山城重庆，离开家的时候，有暗爽也有悲凉。

    2010年，我18岁，她六十六岁，我要去上大学了。我终于卷起铺盖不做出气筒了，彻底离开了她。我已长大，她已变老，我已离开，她开始等待。每年寒暑假结束后，我在街口国道上坐车去市里乘火车，她送我的步伐开始缓慢且不再有力，也不再送我到村口，而是到街口，看着我拎着行李坐上远去的车一次次的远离她。这时候我还没有离别的伤感！

    2014年我毕业了。这一年我22岁，她七十岁了。从我南下求学那一刻起，好像就注定了我漂泊的命运。毕业后我追随男友来到更北的地方，面对家乡高耸的房价我望而却步，为安身立命而被迫远走他乡，这时候我开始思念故土，十几年的怨念也开始慢慢被距离和思念化解。良心开始慢慢苏醒，从此立下誓言，不论早晚，都要回家置业安居。工作以后再没有大段的时间回家了，只有十一春节年假这些零散的假期，我每次回去之后返程，她都送我，只是连街口都走不到了。我拉着行李箱走到街口等车，她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望着我，等我上车离开之后留下她一个人，我不敢回头看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家的，也不知道她等待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每一次高铁开出车站，都意味着我又一次远行。我刚一到站，准能接到她的电话。

    昨夜喝的茶叶太浓，我久久不能入睡，脑海里浮现她开始佝偻但是依然巨大的身形，不知何时早已爬满的一头白发和即将掉光的牙齿，还有她混浊但依然坚定的眼神，我突然泪如泉涌。

  今年是2019年了，我二十七岁，她七十三了，她对我的是非功过，在亲情面前不值一提了，我只想让她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