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丨洁白心意赋予谁？
大雪丨洁白心意赋予谁？
立冬日，桃子已至北京，发信息约我一起上山，去依彤的院子“月庐”里喝茶、看雪，我欣然答应，“你先去，我和小雪一起来。”
数节气，慢经过，庸碌的日子拖沓地反复着，“初雪时北上进山看老友”的心意渐渐沉敛，却已依旧秉持着，不会忘记。
雪天之美，纯净清亮，适宜想起一些同样纯澈敞亮的人，许一个无所谓是否能如约的约定，做一些，明朗静和的事情。所以，格外喜欢和珍视着，关于雪天里发生过的故事。
大雪丨洁白心意赋予谁？
雪落了一会儿，出门去，满目山河皑皑，大片的白，将人的胸腔冲荡得辽阔了些。自然而然，想到了那些曾隐没在白雪里、行为疏阔的人。
王徽之居山阴，夜里大雪。飞雪或许有声，让眠去的人醒来，推窗命酒，四顾皎然大地。天色灰暗但茫茫雪色映得天地间亮了几分，雪落在夜里，总显得隐逸。他吟起了左思的《招隐诗》，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个多才而又隐逸的戴逵。戴逵聪悟博学，能书善画，精于琴瑟，拒绝武陵王司马晞召他到太宰府演奏的要求，愤然决定终生不仕，举家来到会稽剡县。此时，曹娥江上飞雪飘扬，剡县就在江对面，王徽之即刻乘小船，想在雪夜与戴逵见上一面。
扁舟一叶，雪中横渡，拜访知遇的喜悦心情，冰雪可鉴，在风中慢慢沉静下来，柔和了这个雪夜。至于人是否见到，已经不再重要，这一夜他是江上往来人，任性冲动，却也疏狂可爱。
大雪丨洁白心意赋予谁？
王徽之的任性，总是令人开朗一笑。《世说新语》中记载，王徽之曾暂借住别人的空房，随即叫家人种竹子。有人问他：“暂时住一下，何必这样麻烦!”他吹口哨并吟唱了好一会，才指着竹子说：“怎么可以一天没有这位先生呢!”
生活不是借来的，美感、心境也皆不是，为自己种一片竹林，尽管我很快就会离去，但瑟瑟竹音，令我喜悦过。晚明文人高濂，就写过一篇《山窗听雪敲竹》，“ 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逸我清听。”雪洒竹林的清逸之声，也曾“扰”过徽之的清梦吧。风、花、雪、月，只会“纷扰”一些“自找风趣”的人，这些人对生动的自然赋予了情意，耽于风月，乐得自在。徽之这番种竹子愉悦自己的情意，让我想起“为雪朱廊”。
大雪丨洁白心意赋予谁？
清朝有个雅趣的人叫朱锡绶，他深得文学家张潮清言小品的衣钵，在《幽梦影》之后，编得《幽梦续影》，中有一句“为雪朱廊”，我初次读到便难以忘怀。想象有个人站在大雪将至前的风口，为长廊立柱再涂一遍朱红。最纯净的白，遇到最端正的红，鲜丽又皎然，这样的色彩美学，是紫禁城大雪飞扬里故宫宫墙的清绝动人，是写下这句话的朱锡绶内心的审美意趣。两本幽梦，是求美的著作，“为雪朱廊”此一句，是人们回应大雪的最美心意。
王徽之雪夜乘舟、踏雪一行，郑重其事。冒雪拜访戴逵，是对戴逵的心意。而奔赴心中敬重之人，选在雪天，亦是对雪的心意。映雪宜对高人，徽之访而未见，心中也是亮堂堂通透无碍了。
大雪丨洁白心意赋予谁？
这样一想，如果今年北京下雪的时候，我不能如约北上进山喝茶，也可以拿徽之雪夜访戴不见一事，来抚慰自己了。同一场大雪之下，不同城市的两个甚至更多的痴人，尚可怀揣一样的、郑重其事的心情，拾得几桩好兴致。宴饮祝颂吗？还是守在家里，拥着被衾翻书？或者写一封不需要太长的信，一路白雪相送，抖开在你的指尖？
心意倾向洁白时，哪一种方式不美好呢？
于是我对桃子说，“下雪的时候，如果人到不了，就信到吧。”
让雪一般的洁白，纷扬在我们的内心，盖住周遭的喧嚣之音，留下雪洒竹林的清听，回应着我们，深邃又优柔的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