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辰阳隔江渚，明汐望海潮
“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没有江明汐参与的这些年里，李辰阳深深地记住了村上春树的这段话。
——题记
夏日是调整心情的最好季节，尤其是黄昏与晚风。仲夏的凉风吹走炙热的焦虑，橙色的黄昏相拥薄荷的傍晚。
夏日的晚风吹在少年身上，凉凉的，清爽的感觉抚平了少年躁动的心。少年双手撑着天台的栏杆，看着月光在眼前冰冷的栏杆上洒下细碎的银辉。
他的内心是平静的。他最近总爱一个人走到天台上来，吹吹晚风，看看月亮，享受着这份没人打扰的安宁。
最近，他常常念旧。念旧的人，心中布满尘埃，却舍不得擦。
他转过身，背靠着栏杆，又想起了那些年那些事，以及那个在他心底住了三年的女孩。
三年前的夏天，李辰阳第一次遇见江明汐，以同桌的身份。
明亮的教室里，坐在最后一排的江明汐百无聊赖的玩弄着手中的水笔，讲台上站着她高二年级新的班主任，正在发表新学期的讲话。班主任讲得滔滔不绝，可是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身旁这位少年身上。
对于她的这个新同桌，她对他充满了好奇。敏锐的她，从见到少年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他的不寻常，她发现他的眼神里扑闪着一种忧郁的光。
“你好，我叫江明汐。”想了想，她在笔记本上写下这行字，轻轻推到少年面前。
“李辰阳。”片刻，她收到了简短的三个字的答复。
高二的学习节奏很快，每天的学习任务也很繁重，虽然才刚开学不久，但是大家都产生了一种紧张感。教室里每天最常听到的声音，就是纸和笔摩擦产生的交响乐。
每天的晚自习，是学生自己支配时间的时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白天听课状态下紧绷的神经才能得到稍微的放松。李辰阳比较喜欢上晚自习，因为这是教室里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
他最近心情十分烦闷。有时在草稿纸上计算数学题，写着写着他就突然停了下来，想起家里卧病在床的父亲。一想到父亲，他就会变得十分焦虑、恐慌和不安。然而他坐在教室里，再怎么焦虑不安也无济于事，只有重新提笔做题，可是复杂的数学公式搞得他更加心烦意乱。他索性把笔一扔，叫自己什么也不去想，静静的发呆。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江明汐的眼里。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啪”一下放到李辰阳面前。
正在发呆的李辰阳惊的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巧克力，露出疑惑的神情。
“李辰阳，别发呆啦，作业要写不完啦。”江明汐缓缓凑到李辰阳的耳边，小声地说。
李辰阳的耳根“刷”一下红得像熟透了的虾，他甚至能感受到少女说话时喷出的温热的气息。
“呃，谢，谢谢……”他支支吾吾地回答，眼睛盯着那块巧克力，江明汐这突然的举动搞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噗。”他听到江明汐笑了，但是他没敢看她。过了一会儿，旁边传来江明汐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他知道江明汐已经投入到学习中去了。他轻轻地捏起那块巧克力，把它放到草稿纸旁，抓过习题集也埋头苦算起来。
那块巧克力，温暖了李辰阳封闭的内心，他开始注意起他的这位同桌江明汐。
他第一次认真观察江明汐∶白净的脸蛋儿上一双小鹿一般灵动的眼睛，笑起来两颊有浅浅的梨涡，扎着高马尾，说话直直爽爽，活泼开朗。李辰阳觉得，江明汐就像一株向阳而生的向日葵，活的热烈明亮，充满阳光。
而江明汐也正如一个小太阳一般，照亮他，温暖他，硬是把他从偏安一隅的封闭的内心世界中拉出去，接受光明和喧嚣。
“李辰阳，早啊！”
“李辰阳，你看这道题，我这种算法是不是更简单？”
“李辰阳，下课一起去操场！”
“李辰阳……”
每天，耳边响着江明汐清脆的声音，李辰阳不能不对她的友好给予回应，从刚开始的生硬敷衍，到慢慢习惯，李辰阳渐渐被她的活泼气息感染。
“江明汐，你真像个小喇叭。”
“李辰阳，你真像个闷葫芦。”
“哈哈哈哈哈……”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会意的笑起来。
时光不急不缓的流淌，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李辰阳和江明汐的对话也一天天多了起来。
李辰阳觉得，和江明汐相处的时候，他总会感到莫名的轻松感。江明汐的成绩比他好一点，常常会主动给他讲数学题，她的思路清晰，说话也利索，李辰阳很喜欢听她讲题。
有时候，晚自习课间，他们一起结伴去操场散步，吹着晚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哎，李辰阳，你想考哪所大学啊？”有一次散步时，江明汐突然问李辰阳。
“大学，”李辰阳想了想，“我想考宁波大学。”
少女的眼睛立刻明亮起来∶“啊，我也是！”
李辰阳有些诧异∶“你也想考宁波大学？”
“是啊，我一直梦想去浙江宁波上大学。顺便去溪口看看。”江明汐拂过耳边被风吹乱的一缕秀发，笑着回答。
没想到，他们连想考的大学都一样。李辰阳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尽量平静的说∶“那就一起加油吧。”
“加油！”江明汐热烈的回应他。
从那以后，李辰阳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整个人都积极起来。他开始把百分百的热情投入到学习中，学的那叫一个忘我。有时江明汐喊他的名字好几遍他都听不见。
他的进步很大，第二次月考，他从班里后十名一下跃进前十名，班主任激动之余把他列入了重点培养对象名单之内。
他对于自己的飞速进步也吃了一惊，当然也有窃喜。可是江明汐依然还在班里三十名左右摇摆不定，他为她感到惋惜。
每次月考后都会按照成绩排一次座位，这次也不例外。
李辰阳一直都希望能够坐到班级前三排的位置，因为那是班里的“精英区”，也是班主任的重点培养对象，可是这次，他却感到说不出的失落。
“李辰阳，你到了前面可不要忘记我啊，我有问题就去问你。”江明汐笑着安慰他。
“怎么会呢，有问题随时来找我。”李辰阳赶紧说。
就这样，他被调到了前三排，江明汐在倒数第二排。他们被远远隔开。
成为班主任的重点培养对象后，李辰阳学习更加努力，他的脑子仿佛开了光一样，学起来游刃有余，他一度沉迷于学习。当然，下课时他还不忘到教室后面找江明汐聊几句。
一切似乎都还没变，但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李辰阳注意到，江明汐最近越来越爱打扮了，她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尽情释放着属于她的美丽。对于她的这一变化，迟钝的李辰阳单纯理解为她到了爱美的年纪。
只是他没想到，江明汐会离他越来越远。
不久，他就发现，江明汐恋爱了。
那次因为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提前二十多分钟就解散了，大家都选择去食堂吃饭，李辰阳觉得时间尚早，就回班里去写作业了。等到他按照以往的饭点去食堂的路上，无意中看见江明汐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的，朝他迎面走来。他看见那个男生的一只手放在江明汐的腰上。
他觉得他的脑袋“轰”一下，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像个过街老鼠一样绕过他们俩，生怕被他们看见。
那天吃过午饭回去，他去找江明汐，向她说明了这件事。
“没错，我们在谈恋爱。”没想到江明汐落落大方的承认了。
“你，你为什么？”李辰阳涨红了脸，问她。
“什么为什么，就是想谈恋爱了呗。”江明汐一副“这有什么事儿”的口吻，嫌他大惊小怪。
李辰阳感觉心被掏空了一样，失落落的，他忍不住又问∶“你喜欢他？”
“李辰阳，你怎么回事？”江明汐对他的再三盘问感到不耐烦。
……
后来，班里有传闻说江明汐的男朋友是隔壁有名的富二代，江明汐家里不是很有钱，江明汐就是贪图他的钱才和他谈的恋爱，她根本不喜欢人家。
李辰阳听到这些，心里很不舒服，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可是江明汐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于班里这些传闻置若罔闻。李辰阳觉得不忍，跑去安慰她，没想到江明汐对他冷笑道：“她们说的是真的，我就是为了跟他一起出去吃白饭。”
李辰阳突然觉得，江明汐好像变了一个人。“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太阳一般温暖阳光的江明汐吗？”他看着江明汐冷笑的红唇和冷漠的神情，心里想。
“少管我的事。”江明汐冷不防来了一句。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冷漠，李辰阳又羞又气，赌气似的扭头走了。
“我不稀罕管你。”
这次不欢而散的谈话，在李辰阳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后来每个课间他当真不再去找江明汐聊天，江明汐也不主动理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陌生人到陌生人。
高二这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年里，对李辰阳来说，发生了许多事，有好有坏。好的事情是他在学期结束考到了班级前三名，老师同学都对他刮目相看、父亲痊愈了、他生活的积极向上，未来可期；坏的事情就是，他和江明汐好久没再说过话，仿佛成了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高二暑假，学校提出要各班班级前十名学生留校补习，为进入高三复习做好准备，同时也是使优秀学生成绩更上一层楼。
李辰阳一行十人被留下来补习。
这个暑假，李辰阳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在下了晚自习之后，和几个兄弟说说笑笑，一起来到校门口的烧烤摊，叫上百十来串儿烧烤，几瓶啤酒，吹着夏日的晚风，一起吃吃喝喝，开开玩笑。
有时候喝开心了，就有人谈论起班里最好看的女生，他说出一个个名字，让大家举手发表意见。
有一次，有一个兄弟说了江明汐的名字。当时正在开心的吃着烤鸡心的李辰阳突然停了下来。
“说她干嘛！”李辰阳带着情绪说。
“就是，人家都有对象了！”有人附和。
这句话像一根小小的鱼刺，微微刺痛了李辰阳的心。
暑假补习结束时，李辰阳收到了江明汐发来的微信。
“我分手了，出来见一面，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江明汐在微信中说。
李辰阳去了。他们在烧烤摊前坐下，一瓶又一瓶的喝着啤酒。
喝到第四瓶时，李辰阳问：“你们为什么分手？”
“不合适。”江明汐似笑非笑，“再说马上也高三了，好好学习才最重要。”
“那你，究竟喜不喜欢他？”李辰阳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她。
“在一起三个月，说不上喜欢，不过也不讨厌。”
李辰阳没再开口，直到陪她默默喝完了五瓶啤酒，江明汐说：“一起回家吧。”
一路上，除了耳边徐徐的风声和街道上嘈杂的汽笛声，他们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高三又重新分了班，李辰阳在3班，江明汐在7班。
新学期开学那天，李辰阳帮江明汐把她的教材书搬到了她的教室。江明汐笑着对他说：“高三一起加油啊，李辰阳。”
江明汐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每天素面朝天、向日葵般阳光明亮的女孩。
由于谈恋爱，江明汐高二期间落下了不少功课，还好高三开学就进行了第一轮复习，给了她查漏补缺的机会。
中午吃饭时，江明汐来3班找李辰阳，说班里没有熟悉的同学，想和他一起去食堂。
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李辰阳问江明汐开学第一天感觉怎样。
“还好吧，就是没有一个以前的同学。”江明汐甩了甩高高的马尾，“哎，给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儿？”
“听班主任讲，咱们晚自习结束后，同学们可以自愿再延长30分钟在教室学习。”江明汐看着他说。
“我们班主任也说了。”李辰阳应和。
“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们可不可以一起学习，你来我们教室。”江明汐注视着他，眼睛里充满期待。
“当然愿意，一起加油！”李辰阳几乎是脱口而出。
于是每天晚自习结束后，李辰阳都会快速收拾好书包，跑去7班找江明汐。
起初，江明汐留班的几位同学还会用好奇的眼神打量李辰阳这位“不速之客”，后来发现李辰阳每天都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江明汐通常会在他们一起学习时问他几道数学题，他耐心的帮她解答，恍惚之中仿佛又回到了高二他们做同桌时的时光。
他们的感情在快速升温，甚至比高二做同桌那段时间还要亲密。但是江明汐似乎一直都只是把他当做好朋友，好朋友，不是男朋友。
只有李辰阳心里清楚，他一直在压制对江明汐的暗涌的情愫。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江明汐就是李辰阳的心事。
高三第一次月考，江明汐进步很大，晚自习后李辰阳来教室找她时，她高兴的一把抱住他。
李辰阳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觉得他和江明汐之间，哪怕不是情侣关系，就像现在这么一直下去也好，他已经很满足。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就这样的小小心愿也会落空。
原来那次江明汐拥抱过他之后，她们班里那几位同学断定他是江明汐的男朋友，有几位好奇心重的跑来问江明汐她男朋友是哪个班的。
听到“男朋友”这三个字，江明汐突然变了脸色。她尴尬地笑着对她们说：“不是不是，我们只是朋友，就是铁哥们那种。”
后来，江明汐就对李辰阳说，以后还是不要一起学习了，容易被别人误会。
“难道我连被误会都不行？”李辰阳愤怒地质问她。
江明汐把头扭向一边，没有回答。
悲伤，自嘲，愤怒，这些情绪在李辰阳内心深处来回碰撞，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我的夜空本星河长明，遇到你后寥若星辰。可是，你甚至不愿意让我做你漫天星河中哪怕一颗微小的星。
认识到自己在江明汐心中的分量后，李辰阳不再对她抱有幻想。他默默咀嚼着自己的悲伤，不动声色。
查到高考成绩那天，李辰阳把头埋进被窝里狠狠地痛哭了一场。
自从有了心事后，李辰阳学习成绩就开始大幅度下滑，再加上他所在的3班，全是成绩优秀的同学，他在班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也得不到老师的关注，高三下半学期，他的成绩就基本稳定在一本分数线以下范围了。
以他的成绩，宁波大学遥不可及。他上了本省的一所二本院校。
他打听到，江明汐也没有考上宁波大学，但是她最终还是去了宁波，在一所民办学校读大学。
大一那年，他谈了一场恋爱。没有持续多久，女朋友嫌弃他只知道读书，向他提出了分手。
分手那天，他发了一条心情压抑的朋友圈。没想到，收到了江明汐发来的微信。
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联系了。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看你朋友圈，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没什么，分手了。”
“你谈恋爱了？！”
李辰阳看着屏幕上那个感叹号，缓缓打出两个字：“是的。”
那晚，他们一直聊到深夜。
江明汐说，她很喜欢溪口的海风，江明汐还说，她在那里谈了一场为期两周的恋爱。
最后，江明汐问他，愿不愿意和她在一起。
李辰阳对她这句话却是始料不及的。高中时，他曾无数次梦想着能和她在一起，以男朋友的身份。
可是，这句话现在由她说出口，他不敢想这句话究竟有多大的诚意。
“李辰阳，我好孤独。”江明汐说。
原来是孤独作祟。
“对不起，这一次，我要拒绝你。”李辰阳淡淡的笑了，“江明汐，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你任何事，因为我喜欢你，可是纵使我再喜欢你，也不能忍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我的欢喜。”
发出这段话，李辰阳删除了江明汐的微信。
从始至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经是多么喜欢江明汐，甚至在和前任谈恋爱时，也一度幻想过眼前的人是她。
可是在江明汐眼里，他李辰阳，却从来只是她高兴时看不见，失落时来亲近的好像不用在乎他情绪的人。
“可是江明汐，你知道吗，失望攒够了，心会变凉的。”李辰阳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走下了天台。
“这是我最后一次回忆，有关于你。”李辰阳对自己说。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江水，我站在江渚上望你，你望着那片海潮，我们，终究是不可能的两路人。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