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啪啪啪啪啪——”

雨点一般震耳欲聋的掌声在李燚耳边炸开。他手里握着一张从地上捡的开出了1000的刮刮乐彩票。平时净喜欢挖苦他的哥们儿们将他围住，以他为中心近乎崇拜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只记得，那天太阳很大，很热，特别是他刮出奖的那一瞬。但是那一瞬，蝉不再哇啦哇啦地乱叫，旁边的哥们儿也不再满口脏话地打闹，就连他的心跳似乎都停止了跳动——却是从未有过的舒爽。从头到脚，酣畅淋漓。

他离开拥挤得喘不过气来的刮奖场地兑奖。尽管已是下午，阳光依旧刺眼，他眯起了眼睛。街上人来人往，有人快步走着路，条件好点的骑着自行车，偶尔有几个开摩托或是开小轿车的飞驰而过。一个个人都汗流浃背、灰头土脸，还有不少人在朝这边观望，跃跃欲试，大抵也眼红那些奖金和贵重的奖品。不过与他无关，毕竟他已经开出了整整一千大洋。他知道——

今天，他是世界上最特殊的人，这也是他有生以来最特殊的一天。

2

李燚皱着眉，死死盯着面前的彩票本。这是一本已经被翻到了最后一页的红色的小册子，上面有许多画着金币的图案，不过绝大部分已被刮开破坏，露出里面各种各样的图案。只有最后一块还是完整无瑕的，里面蕴含着无限可能——金钱、名望、女人……想到这里，李燚的心脏突地一跳，随即快速地一下一下猛烈撞击胸膛。

他要准备刮了。他用带着“中国福利彩票”字样的小刮刀在最后的图案上划出一道细痕，动作却又是一顿，手悬在半空中又不动了。

他继续死死盯着那诱惑力十足的彩票，却下不去手。就在十分钟前，他花了这个月刚发的所有工资买了两整本1000块的刮刮乐想赌一个大奖好在下周跟女朋友约会的时候撑撑面子，但是就目前为止来说，别说回本，这两千多几乎全打了水漂——除非这最后一张没刮的图案能给他赌出个大奖来。他的汗已经从他炙热的手掌心，沿着掌纹，流到了他的手指尖，又从他发着抖的手指间一滴一滴地被甩到了他即将刮开的图层上，或是继续往下流到他手里的刮刀上。

“刮完了没噻小伙子？刮完了我就帮你兑奖啦。”彩票店老板打了个哈欠，凑过来问。

“别吵！老子这正关键着呢！”李燚本来就心烦气躁，被这么一催便直接吼了出来，同时悬在空中的手抖得更加厉害。

“哎呦，好像说了几句话就能把你的大奖吓走了似的。”老板被这么一凶，也不怎么高兴，耸耸肩又悻悻地坐回去了。

好热啊。李燚的背已经湿透了，蝉也不要命了地疯叫，此起彼伏。他突然想起来十多年前他开出一千大洋的那一天，那天也是这么热，蝉鸣也是这么吵。自从那次刮出了奖，他就迷上了彩票——实在是太刺激了，没有零花钱的他瞒着家里的大人拿着那笔一千块巨款逍遥快活了好一段时间，不仅那几个混小子把他捧为了老大，就连总是瞧不起他的小美也在他送了几次礼物后答应和他交往，甚至这一交往就是十几年——尽管他后来没有再中过那么多钱。多好啊，中了一次大奖就可以获得钱、尊重还有爱情……

想到这里，李燚的内心就立马躁动起来，终于还是有了勇气，一鼓作气地刮开了最后一张彩票。

3

后来发生的事，李燚其实也不大记得了。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刮用兑奖兑回的钱买的新彩票了。

他只记得，他感受到一股汹涌的热流一下子涌上脑门，那些滚烫的热量又很快流向他的全身，使他捏紧了拳头，有种强烈的要把自己的钱抢回来然后把那两本废纸拍到彩票店老板脸上的冲动。但是就在愤怒与绝望之中，他又想起了那个拿着开出一千块的彩票的傻笑着的自己。

是啊，怎么可能呢？像他这么幸运的人，怎么可能中不了奖？时间问题而已，他就是那个天选之子。只要他继续买，他就肯定会中头奖的。

这么想着，他的嘴角就压不下去，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轻盈，甚至一边刮着彩票一边哼起了歌。

4

“宝宝，不好意思哈……”

张乐美的心跳漏了一拍。因为她知道，每当她的男朋友这么开口，就是要告诉她他又买彩票把钱输光了。

果不其然，他腆着脸，笑眯眯地说：

“我上周又去买彩票了，现在没钱了……”

张乐美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怪不得他今天做的菜这么清汤寡水。她夹起一条青菜，尽量平息着手上的抖动，问：

“还剩多少？”

“18块92……”

还好，还是剩了点钱的。张乐美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见女朋友不说话，李燚就只能继续硬着脸皮往下讲——尽管他已经从自己脸颊上的热度感受到他的内心是希望自己一个字也不要再多说的，但是该商量的事终归还是要商量的。

“那我们下周的约会……”

张乐美是一家小公司的文员，赚的钱中规中矩，不算多也不算少，刚好够一个人好好生活，就是有项目时经常要加班。张乐美和李燚已经因为这个几个月没有过约会了，这次约会还是张乐美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她期待了很久。如果要往后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挤出时间。但是，李燚现在没钱了，她还要靠她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两个人大半个月。

“算了，”张乐美深思熟虑后还是说。“等你中了奖我们再出去玩吧。”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宝宝最贴心啦！”李燚笑盈盈地在张乐美脸上啄了一口，然后便开始扒拉自己碗里的饭。张乐美却越发觉得，嘴里的菜苦涩。

5

李燚的预感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不知道是不是否极泰来，在研究了一段时间体彩以后，他居然捞了小几万。

李燚兴奋坏了。他一刻也没停，马上计划了一场华丽的求婚。当他包下了整个电影院放自己和张乐美的恋爱纪录片并变魔术一般变出99朵玫瑰时，张乐美被感动得服服帖帖。

“我的天——哪！”她热泪盈眶。“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啊宝宝？”

“我中奖了，拿了好多钱，宝宝。”李燚也眼含热泪，深情款款地将乐美散乱的刘海撩到耳边。

路人演员们热烈地鼓着掌，祝贺这对有情人，也毫不掩饰眼里的嫉妒。

就这样，李燚和张乐美订婚了。

6

“宝宝，彩礼的事我们能再……商量商量吗？”李燚绞着手，不安地问。

上次在体彩挣的钱让李燚的自信心大增。于是，本着想多挣点彩礼钱在婚礼上赚面子的心，李燚在婚礼前几天偷偷把之前赢的钱、自己的工资和家里的彩礼钱全都押到体彩上了。不过很不巧，在婚礼的前两天体彩结果陆陆续续出完了，这次不仅没赚，更是输得几乎不剩什么了。巨大的落差使李燚崩溃得几乎想要跳楼，想着自己马上就要结婚了，届时将风光无限，又从顶楼上下来了。

但是，他身上的钱几乎都要不够他生存了，哪里有钱准备后天的彩礼？于是，他又只好腆着脸来找张乐美商量。

“你家里不是早就准备好彩礼钱了吗？”张乐美正加班赶着ppt，这时抬起头，奇怪地问道。

“这个……呃……”是这样的没错，但是他李燚一个“大男人”该怎么告诉张乐美他前几天偷偷拿存着彩礼的银行卡去买了体彩然后把彩礼钱全部都输光了？

“你总不能拿彩礼钱去买彩票吧……”张乐美笑着，开玩笑似地问道。

“那当然不……”李燚也哈哈笑了两下，但意识到再不坦白就没有机会了，于是改口说，“好吧，实际上，是的。”

“啊？”张乐美愣了。

“啊？”李燚不确定这是一个什么反应，也试探地“啊”了一声。

“你真的……？”张乐美还是不敢相信，求救似地又问了一次。

“我真的……”李燚窘迫地小声说。

“你……”张乐美脸憋得通红，却再说不出一个字，直到她的泪水滴落。李燚小心翼翼地拂去未婚妻脸上的泪珠。泪珠是温热的，李燚的心却凉透了。

“你居然真的……”张乐美抽噎着，拍掉李燚帮她擦着泪珠的手。“你怎么……真的……拿彩礼！去……”

“我的错我的错，”李燚急忙安抚张乐美的情绪。“我这不是想着……”

“我不听！”张乐美尖锐地大叫。“你……总是这样！呜呜……你这……跟，赌博……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呃，”李燚挠挠头。“我搞彩票还可以为国家做公益。”

“那、那我呢？你……”张乐美无力地往李燚胸口上锤了一拳，然后泄气皮球般说：

“平时，也就、算了……但，我们，要，结婚，了、啊！”

李燚看着未婚妻这幅样子，全身冰凉，就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底，让他忍不住发抖。

“对不起……”李燚跪下来，抬起头看着他哭泣的未婚妻，脸上也挂上了泪。“我再也不买彩票了。”

张乐美停止了抽泣。

“保真？”她看着自己未婚夫的眼睛问。这双眼睛明亮却也可恶。

“保真。”李燚目光坚毅地点头。

7

婚后的几年，李燚十分安分地工作、升职、加薪，慢慢地把彩礼还上了，与他的妻子稳定地生活，还生了一个宝宝。一切都很正常，直到2022年足球世界杯开赛。

“哪有看世界杯不买体彩的？【偷笑】”

“买体彩做公益嘛，说不定还小捞一笔呢！【大拇指】”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感觉这次世界杯有看头，有好几个球员都要退役了吧？这就算不奔着赚钱也该买个体彩纪念一下吧！【思考】”

“哈哈，本人老球迷兼老彩迷了，每次都能靠世界杯买体彩暴利吃肉！有点小期待呢～【奸笑】”

“之前不是说重庆有个人买什么彩票中了2.2亿吗？我也要体验暴富的感觉哇【大哭】”

李燚刷着知乎问题“2022世界杯要来了，你们会买体彩吗？”下的回答，心里像有猫在挠。

既然别人都能中头奖赚大钱，凭什么他李燚不能？凭什么他就要朝九晚五地拼命工作才能让自己和家人饱腹？凭什么他不能看着比赛等钱从天上掉下来？凭什么？

时隔多年，今儿他一定要重出江湖，就这么决定了。

“老公？”睡前，张乐美和李燚躺在床上，张乐美突然发问。“听说因为世界杯，体彩最近很热门……你会买吗？”

“热门我也不买呀。”李燚将正在被用来浏览中国足球体育彩票网站的手机熄屏。“我答应过你的，老婆。”

“老公真好。”张乐美甜甜地笑了，给了李燚一个睡前问，然后便安心地睡了。

8

李燚当然还是买了体彩，还押了不少钱，指望着大赚一笔。

不过，他的钱全都输光了，一分都没剩。

“老婆你听我说！这次世界杯它根本就不按套路走！换以前我肯定能……”

“我不想听！”张乐美哭着嘶吼。“那些钱是我们用来供房贷的！”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房子断供了我们要去睡大街吗？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再买……你为什么！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孩子吗？你对得起我们家吗……”

清脆的一声“啪”，打断了张乐美。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

“你居然……”

“对！”李燚不可遏制地大吼。“老子用得着你管吗？本来输了钱老子就烦得要死，我不也是想给家里多赚几个钱吗？你还在这叫！日了……再不闭嘴还打！”李燚实在想不出再骂什么，便挥了挥拳，作罢。他心烦得很，就越发觉得眼前的女人啰嗦、恼人，脑子一热就什么都做了，也什么都说了。

9

李燚最后离婚了。邻居听到了他歇斯底里的大吼，报了警。法庭上，他被判净身出户——虽然家里也没什么财产了。

他没有房子了，游荡在大街上，饥饿、寒冷、孤单。他还出名了，因为很少有人像他这样买彩票买到倾家荡产，不过网上的人都在疯狂地谩骂他，说他不是个东西。

他流下了两行泪，热热的，却只是因为憎恨占据了所谓财产的前妻、那些嘲讽自己的人和嫌自己丢人将自己赶出了家门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