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蒙江之殇(二) 2018-05-23
五十二、蒙江之殇(二)
噩耗迅即传到区里县里,也传到贵阳郝建明父母耳中。父母痛不欲生,母亲昏厥过去。数日前生龙活虎的儿子,此刻却生死两界、阴阳两隔。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旁人实难体会。父母匆匆赶来八茂,住在区招待所。区干部和知青们极力阻止他们去现场,一是建明还在江底,不知道何时浮出;二怕他们看到儿子死况更受不了。
漫长的等待,对所有人都是煎熬。白天知青们守候江边,夜晚也乘竹筏江面巡游,以防建明他们浮出后漂走。熬到第五天,有人带消息说铁路招工人员已到罗甸,余力弓便准备过江去县城,因为招工名单上有他的名字。谁知天人似有感应,力弓刚上竹筏,正要撑藁,就听得江里咕噜咕噜冒泡,气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忽然江心翻起一片浊水,郝建明慢悠悠漂起来了。他脸部朝下,背部朝天,两腿和两手没在水里。力弓一边叫岸边知青去寨里叫人,一边将竹筏撑到水中,用藤子做的套套住建明脖子,把他拉到公路这边水面(农民不准拉到山寨那边)。寨里知青和农民十几个人很快下到江边,几个知青划小舟接应,把建明拉上岸,身体翻过来。唉,由于久沉江底,建明的整个人实在叫人不忍心多看。浑身肿胀得脱不下衣服,表带也深深切入手腕。身体泡发了,皮肉都疏松易落。(应卫华的请求,那些令人恐怖的画面,这里不进行描述。五十年后的今天,卫华仍不愿让建明的形象受到损害,其情其心,实在令人敬佩。)
知青中练武的龙大义,豪爽义气。一连数日,他领着一帮徒弟在江边日夜守候。建明打捞上岸,他便带领徒弟料理后事。尸体膨胀,恶臭逼人,他们也不避危险(两年后龙大义患白血病去世,不知是否于此有关)。卫华买来白酒和白布,龙大义找来剪刀剪开衣裤,用白酒擦洗建明身体,再用白布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寨里农民已打好两口厚木枋棺材运过江来。众人到山寨挑来十几筐草木灰和石灰,分几趟运过江来,垫满棺材底部,把建明放入棺中,再用草木灰和石灰填充。棺材钉入五寸长的钉子,但考虑让建明父母看最后一眼,没有钉死(区上条件太差,建明父母当时住县里旅馆)。棺材停在公路边,等待次日县里派车来拉。
建明的入殓忙完,已是下午五点。余力弓惦记铁路招工,准备去罗甸县城。众位知青和农民累了一天,正要回去吃饭。只见江面又泛起一片水泡,咕噜咕噜翻滚,那重庆学生也慢慢浮起来了。他的死况更加不堪,肿胀得不成人形。一时力弓和众人都走不成了,接着办他的后事,剪开衣裤,清洗尸体,白布包裹,装棺入殓,一直忙碌到天黑。人人精疲力竭,困乏不堪,这才回寨休息。
有两个小插曲:一是建明戴的是进口表,出水时停了,上上发条,又嘀嘀嘀走起来。重庆娃戴的是块国产表,玻盖指针都已脱落不见;二是擦洗尸体过程中,龙大义将建明的手表交一位知青保管,他便放到挂旁边树枝上的书包里。忙乱之后,包里手表居然不见了。龙大义和余力弓听说后十分愤怒,便逐一询问。有人怀疑是现场一个寨里的小青年拿了,开始不承认,有知青气急便劈头盖脸打他几下,这才带着众人从几块石头下取出手表。贪念心使人性堕落,死人遗物也想占为己有,还真是没有底线,没有禁忌。手表后来交还了建明父母,也算是今后睹物思人的一点念想。
次日天亮,县里汽车开到江边,后厢板打开。农民将两根粗竹竿绑在棺材上,八个人慢慢往后厢上抬。这棺材本是很沉的木枋,装着建明尸体,装满了石灰草木灰,又淋了一夜的雨,沉重无比,实在难以抬上车。忽听咔嚓一声,一根碗口粗的竹竿居然抬断了。棺材一头刚抬上车厢后沿,另一头坠于地下。此时还下着小雨,棺材倾斜,木缝里便流出一股股雨水和尸水,气味非常难闻。情急之下,余力弓大喊一声:大家都上来,我们用手抬。二十几个知青冒雨上前,和农民一起,从四面将棺材托起,用尽全力,终于一寸寸挪进车厢里。余力弓卫林夫和几个知青爬上车厢,随建明灵柩前往县城。那重庆学生的棺木,由他的表姐伴随,也同在车上。
建明父母见到儿子棺木,顿感天昏地黑,站立不稳。想见最后一面,被力弓卫林夫阻止。他们考虑开棺见到儿子死况,父母绝难接受,怕出什么危险,所以狠下心来,叫人把棺材钉死。两把榔头砰砰砰敲打,每一下都敲打在父母心上;一把钉子一根根钉下,每一根都钉在父母心上。最后一根钉子钉下,建明母亲已经晕倒在地,现场又一片慌乱。唉,其后据说母亲精神状态一直很差,可以想象那些漫长的白天和黑夜,年老的父母将怎么熬过。
知青以生命为代价,证明了一个以前被否定的事实——八茂区不适合做知青安置点。可惜这个证明来得太晚,此时知青们已经在纷纷离开八茂了。假如建明的落水提前一年半,那么八茂知青的转点又可能成功。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以生命为代价呢?这个迟来的证明对于郝建明而言,实在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建明的灵柩随父母同车返回贵阳,好友卫林夫也一路护送到贵阳。灵柩葬于何处,不得而知。
Ag_���g�w�ջ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