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北(一)
在七月的尾巴,从溽热的南方去往西北。八天的行程(实际两天折腾在机场),每天都在收整行囊出发,每天都在流动的风景里,实现着动辄几百甚至上千公里的跨越,说旅行,某种意义上更接近流浪或是远征。
“幅员辽阔”,这个小时候就学过的词,其实是站在正版的西北大地上,才更直观和可信赖的。第一次见识动辄几百公里辽阔荒莽的戈壁滩,第一次捧着缸大的碗贴着墙根吃火辣的油泼面,第一次在西北清冷的空气里等待升起的第一缕晨曦,第一次在沙漠燠热的阳光和持续发酵的游客中被蒸烤得几乎晕倒……
西北就这样,在我这个南方人空洞荒蛮的印象里,一点点清晰起来,开始有了更多丰富的层次和多元色彩。
西宁一夜
在飞机延误了2个小时之后,下午1点半,我们终于走出兰州中川机场。
凌晨3点啃的玉米,飞机上喝的薄粥,此刻早已在身体里消耗殆尽。饭点遥遥无期。从兰州去西宁,还有3个半小时的行程。
途中原本要去塔尔寺,导游打量了我们一个个南方的短打装扮,将行程推迟到第二天。
汽车奔驶在西北的高速上,沿途闪过灰茬茬的建筑,除了线条没有亮色,路旁偶然掠过几处低矮绿植,一切显出一种黑白片的灰调。加上空气中干燥粗大的颗粒和服务站6元一枚的壮硕烤肠,西北在我看来是粗拙和暗旧的。
“冷”,是不该在南方夏天出现的词,此时用来形容抵达西宁这一刻的感觉却精准无比。一行人奔去一家热腾腾的火锅店。牛肉、羊肉,白煮的、烧烤的……冒险的味蕾在北方辽阔的牧场探寻、深入。热情的老板来来回回招呼,他孔武的身形让并不宽敞的包间迅速升温。我们在愈渐浓重的夜色和蒸气里饕餮,吃得回肠荡气,吃得每个毛孔都滋滋地往外冒油星。
我在浓烈沸滚的牛肉汤的香气里微醺,竟没来由地觉得,此刻唯有饕餮是一种率真美德。
回酒店的路上,已是夜晚8点。行人匆匆如归巢的蚁群,几步就会擦肩戴着头巾和白帽的回民,也有提了大大的囊回家的人。路经一座清真寺。相机里灰色的画面呈现出一种庄重疏朗的审美,犹如一个寡言者。
去西北(一)塔尔寺的朝圣者
如果说,每一个地域都有自己的精神坐标,那么塔尔寺就是此地藏传佛教和藏族文化的精神城邦。
塔尔寺,顾名思义,先有塔后有寺。相传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的诞生地。塔尔寺不只是一个普通的藏传佛教寺庙,还是一座佛教传习的佛学院。建筑的区别就在于门口肃立的经杆。大经寺、文殊殿、小金瓦寺、祈寿殿……我跟着导游在这些沉默而神秘的建筑间穿行,在各种佛像前俯首低眉,随着步伐虔诚地转动经轮,我并没有什么信仰,然而在这里,我感觉到有一种让人敬畏的力量。
是谁说的,信仰的力量是在于一种仪式感。
也许是那个穿着红色袈裟坐着诵念的僧人,他以有神性的“觉者”般从容和虔诚的神情,感染了我;也许是寺中回廊木地板上磕着长头的藏人和他们磨出的深深凹痕,让我心生敬意;也许是菩提树10万张叶子10万尊狮子吼佛形像的传说,让人感觉神秘;或许是几百万吨黄金塑身的弥勒佛尊,让人惊叹;也或者我是被塔尔寺高僧们酥油花、壁画和堆绣的高超技艺震撼到了……
然而最大的慈悲总是来自于人。
我看见一天中几次出入寺庙的讲解员,她们中的一些,每走过大的佛像,仍要在围着的栏杆上俯身叩首,依然在功德箱前拿一元纸币四处布施。她甚至还说到某种不可思议的神迹,不知道是在此工作多年,越来越趋向内质的佛陀般微笑还是某种庄重口气,她的话语里自有一种神秘力量,引导着人们去往云层高处的开阔和神圣。
我打量那朝圣的人中离我最近的老者,她匍匐起身,起身匍匐,面容沧桑却慈宁安详。一双脚粗糙开裂,有着鞋底般坚硬老茧。她让我想起电影《阿拉姜色》中的俄玛。她,还有他,他们从哪里来,因着怎样的机缘,带着怎样的秘密,因为神之所向,翻山越岭,十万长头千万里征程来到这一片有佛光的地带。是否也像某书里写的皈依者,“我经历的一切,大概都是为了被引向这门前”……
对于信者,神是否真的在这里,已无关紧要。因为真正的宗教无关教堂和庙祠,它只是个体生命在尘寰中的凭恃和使之安宁的所在。
塔尔寺的外面,是无比嘈杂喧闹的尘世。捧着脸盆兜售青稞和麻球的各式小贩,从几岁的孩童到年长的老人,他们中有的几个并排坐在台阶的向光处,如同沉默的坐佛,有的一个人在燎烈的阳光下走来走去,招揽生意。
塔尔寺在高高的头顶。低处,他们是黏稠生活里的另一种修炼者。
去西北(一)海一般的湖
阳光那般热烈!车窗外到处是堆积的白云,生长的青稞,怒放的油菜,四下里开阔如鸿蒙初辟,万物兴发,寂静。
路长得让人有些不耐烦,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没有行人,除了烈日下静默喘息的高原植物,沿途偶然跑过的自驾游车辆和被我们远远甩下的骑行者。
在拐过川藏线的某一段之后,我们的视野突然变得开阔和舒朗。青海湖在大块大块的绿色和黄色行走的镜头里,现身,隆起,高出地平线,与远处的天空连在一起。
海一般的湖,湛蓝,纯净,是梦境一般的海。
我们沿着长长的原木栈道通向碧蓝的青海湖,通向一种不可思议的闪烁蓝光。海湾停泊着几艘亮丽游艇,有白色海鸟飞起落下。
在此刻,语言变得多余,包括赞叹,惟沉默才能与这片太古的蓝对应。
时间消失,手机或表也和语言一样多余。时间只有浪涛的颜色,阳光的热度,镜头下的水和天空决定。
面对这样的美,我竟有些无所适从,那是一个长期生活在氧气富足地区的人来到氧气稀薄之地,感到的一种晕眩。
去西北(一)
去西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