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啊 如果当初我敢在你面前孤独
开学第一天早晨,朦胧中,外面已慢慢充满细碎的谈笑声、脚步声,两个方向的脚步,一种向着洗手间,一种向宿舍楼大门准备出门。屋内埃听到青在穿衣,白已经从水房回来了,而埃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和一片无法言说的低落。生活啊,它在朝我招手,催我起床,从见到阳光开始,我的一天。可是,此刻埃真想还在梦中,在黑夜即使内心再多的不安和混乱,只要太阳还未升起,仿佛白天就很遥远。一个人在每天睡觉前如果没有想到明天想要做的事,那么明天永远不要来才好,可是,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地生活吗,生活总是拉着人向前,前方慢慢已经迷蒙一片,而我,已经无法对这一切说:“停止,让我自己决定我的明天”。所以,每天都折磨着埃,从起床开始,现实让埃无法理解,我真想赖在床上,埃想,我真想什么都不干,直到我想起要做什么为止,作为人应当有这样的权利才对啊。
但是,下一秒,白一边擦脸一边用不大的声音说着:“该起床了。”现实,白就是现实,她提醒着埃必须面对现实生活,埃不能想象假如她就这么赖着,对其他人说出自己刚刚内心的想法,她们会怎样看待埃,埃敢如此坦白吗?无意义、颓废、沉闷、混乱,埃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巨大的困惑,关于人是什么,关于一切事情的意义,埃预感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也根本无法向别人表达,坦白后的局面更让人恐惧。那么,还是别想了,就像往常一样,八点第一堂课要上,而此刻,我该起床了。埃穿起衣服。
旁边床上已没了泓的身影,想起昨晚,泓和埃闲谈的时候,说她这个学期还像在新校区时一样,和那群她熟悉的学生每天早晨6点半去晨读英语。埃说:“挺好的,坚持早起总归是好的,真佩服你的意志力。”“习惯了就好,你要不明天和我一起去读书吧。”这样的话泓不止一次给埃建议。埃仍旧笑了一下,没在意。“你们都一起读一年多了,彼此熟悉,我去了会不好意思……再说我早晨肯定起不来的,还是算了吧,睡眠不好我一天都会很不舒服。”其实这都是借口,一切都只是源于埃内心深处的自卑,别人大概不会从我身上看到美好的东西,埃总这样感觉自己,越发想要逃避,想让自己的存在变得如同空气,这样最好,对别人或对埃自己的脆弱敏感。埃听得出来泓言语里的诚恳,她是的确希望埃可以走出去,拥抱生活,活得青春而有活力。
“我觉得吧,你没必要局限于咱们寝室这几个人交往,比方说你可能和某人天生性格不合,这并不代表谁错谁对。可是你现在的生活方式,注定把她当成你交往的全部,你的喜怒哀乐都因此,甚至会感到被冒犯伤害,但其实这没有意义。如果你多认识其他人,志同道合的,关键是和志同道合的人多相处。”泓说诸如此类的话时,是那么肯定又那么淡然,好像她认识到和一些人人相处的绝望,而又看到了外面世界的丰富。
“可是,我并不感到特定的某一个人实在令人讨厌,当然,总有合得来与不太默契之分,但我没有特别讨厌某个人。对我来说,我想和所有人都友好相处,你知道吗?我希望的是平等对待,不至于冷落他人,哪怕我的确和某几个人在一起比较温暖,但表面上我不希望冷落任何人。你说的是不错,我有时候会因为比如某人对我也许是不经意的冷淡而感到受伤,简直足以哭出来,但我不会恨她。像你说的,我应当创造自己的圈子,才不至于因为小事失落,但我有点担心我是否会得到一些和我类似的人的欣赏和善待,总而言之,我认为所有一切不是别人的原因,通通在于我是什么样的人。但我承认,经常待在宿舍,不是一件好事,我好像在一点点失去勇气。”
泓的被子整齐地被叠好在床上,时间不多了,埃的被子瘫在床上,一如既往。去水房的走廊上,一群群女生从埃的左侧走过,带着某种朝气兴奋的气息轻快离去。埃先上了厕所,出来时厕所门口一个女生在对着公用的大镜子用细致的眼光打量自己的穿戴。埃经过她,没有朝镜子看去。和陌生人一起照镜子是件不自然的事,就像每次洗澡出来,澡堂出口处总是一群女生对着镜子慢慢梳头发,埃有时也梳,但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有些粗鲁,湿着的头发让人看起来丑陋,更不想驻足观赏。
洗手台长长两排,洗漱的学生已不多,青在刷牙,果然一个寝室作息还是一致的。“都是咱们的人了。”埃不知为何说了这句玩笑话,其实她根本没有心情说这种轻松的话题,生活开始让埃惯于言不由衷,但却不是伪装,埃把这种逞强解释为成人世界的生存法则。当然,埃可以选择缄默,一个人的时候怎么样都可以,但他人的存在意味着某种共同的感受,一种说不上来但又不能忽视的对另一个灵魂事实存在的肯定。埃洗完了脸,走回宿舍。
青和欣,一边整理书包一边准备去食堂吃饭。白已经出门了,埃朝脸上涂着隔离霜,无疑类似于消磨着时间的无用举动,她心里隐隐感到孤单,落单。是的,她可以与青和欣两人一起去吃早餐,然后上课,但埃觉得她们两个亲密的程度足以让她忍不住失落,甚至嫉妒,奇怪,埃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敏感而嫉妒的人了,有点阴暗的,只会怨天尤人,埃原来是正直而洒脱的会发热温暖别人的人呀。如今非但计较,还不免神经质,欣就是因为和埃经常为了小事倔强争到底而渐渐走远的,问题不全在埃,但为什么呢?其实争吵只是表面,根源在于态度,埃承认自己不是故意但的确有伤害到欣,比如欣是南方人,她说吃饭就意味着米饭,而埃是北方人,吃饭就是吃饭无论米饭面条都叫饭,她俩为了叫法问题就可以争论不休。可笑吧。埃知道其实她可以说一句“哦,原来你们南方是这样啊,但我们……”但偏偏两人都为了强调自己而强调,关键是态度,埃感到自己渐渐变得固执而轻浮,但可能或许也不怪埃,人和人相处,的确有一种感觉,天生合拍或注定无法理解。
第一堂课,物理化学,老师依旧没变,变化的是从新校区到了老校区。因为改变,埃竟然生出一点对老师的亲切感,总算有熟悉的东西存在,埃甚至感谢老师,仿佛她证明了某种历史,一群青年的大学时光,是怎样从荒凉的大学城,坐到如今充满过去痕迹的老教室的桌椅边。因此,埃抬头听讲的时候,目光竟变得柔和起来……老师,她依旧穿着休闲的衣服,目光是冷静而沉着的,仿佛代表着一切以理性为主的人。埃看着她,尽管埃对于化学或者说科学还是那么笨拙,不得要领,但埃觉得,当她听着老师恳切的话语,她讲述时发自内心的耐心,埃不能怀疑像她一样的大学生是在大学做无意义的事情,好吧,也许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牛顿,爱因斯坦,之类的,但嘲笑平庸,哎,伟大的人痛苦!所以,从老师身上,埃感到自己有点心虚,尽管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至少有人一生的事业就是平凡地向知识靠近,而埃在浪费生命。她本应更努力一点,仅仅因为没有天赋而又恰好选择了不擅长的专业就荒废自己,这不是理由,而是懒惰。
我是记忆,然而,不得不承认,埃更易于理解情感,理解复杂的人性,埃在文学里总能获得美感和满足,每当对书里的意思深以为意,那会让埃找到早已被打击的渺小的自信。其实,我还是有点长处的,认识到这些,埃觉得生活没有抛弃她,一切便有了意义,世界便有了可以认识的维度。这都是文学给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