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刑事辩护手记(1)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北京很大。
这不仅是指地理距离上的大,更是心理距离上的大。
前者早在2008年我来北京上大学的第一天,从北京西站坐大巴坐了两个多小时才抵达位于昌平的军都山法律职业技术学院时,就已深有体会。
而后者,则直到我2012年大学毕业那年,从昌平进城来找工作时,才模模糊糊有了一丝明悟。
从昌平到朝阳,间隔的不仅是七环、六环、五环、四环和三环,更是二十年的光阴和变迁。
当清北人师法学院的同年们,早就开始在号称全国律师业第三极的朝阳区国贸大厦、财富中心、环球金融中心、SK大厦中穿梭实习的时候,我还傻乎乎地在昌平区府学路上晃荡着我那所剩无几的青春。
这不是因为我傻或者我不求上进,而是因为距离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1 男怕入错行
2011年底,作为我校的一项光荣传统,我随大流地参加了国家公务员考试,毫不意外地落榜。过完年才猛然发现,大学就剩下最后一个学期了,工作还没着落呢。
但这个时候,又该全力准备下半年的司法考试了,毕竟是号称全国最难的考试,不是开玩笑的。就这样,一直到2012年9月底考完司考,找工作才正式提上日程。
比着排名TOP10的律所,一家家投简历过去,也面试了三四家,但都没有结果,这才发现自己的大学生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刚上大学那会儿,也许是以前压抑了太久,也许是误信了很多前辈的经验之谈,觉得大学最重要的不是成绩,而是能力。
于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学生活动方面,也确实混出了点名堂,做到了校学生会副主席,只可惜学生干部保研的黄金时代已逝。而法律这个行业,偏偏又是对专业成绩要求很高的行业,所以我就悲剧了。
不过没事,TOP10不行还有TOP20嘛,只要脸皮厚,铁杵磨成针。
10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我接到了一家位于朝阳门附近律所的面试通知。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因为从昌平到朝阳,必须得起个大早——赶到律所时离通知时间已经不到5分钟,理所当然的被排在了最后一个。
轮到我时,已快到饭点,三位面试官明显心不在焉,我都不记得他们问了些啥,反正我当时也基本不抱希望,大家一起随便敷衍了几个回合就草草结束。
心里一万句MMP,脸上还要笑嘻嘻。收拾好手机、钱包就准备撤退,刚走到前台,旁边风风火火冲出一个胖子,一把拉住我:
“同学,你是来张律师这面试的吧?”
“是啊,怎么啦?”
“没事没事,唔,我们团队正好也要招个人,你要不来试试?反正看你这样张律那边好像也没面上。”胖子一脸诚恳地说道。
我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会儿,心说这人不是有病吧,这神马狗屁团队啊,也太特么耿直了吧!
但是胖子在我关爱智障的眼神下居然毫不动容,毅然决然和我对视,眼神中充满......天真。
“好吧!”三十秒后,我主动认输。
跟着胖子走进同一家律所的另一个大开间办公室,再拐进里面的一间小办公室,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办公桌后抬起头瞥了我一眼。
那一瞬间,我居然感受到了一丝只在起点中文网才看到过的那种让你感觉浑身被看透的眼神。
“哪个大学的?”中年男子边翻文件边问,头都没抬一下。
“中国政法大学!”我下意识地回答。
“司考过了吗?”
“刚考完,但感觉应该没问题。”
“法律的本质是什么?”
WTF?
但我平时就是个爱思考这类不着调问题的人,所以很快脱口而出:“道德和信仰!”
“法律追求什么?”
“公平!”
“不是正义?”中年男子终于抬头瞅了我一眼。
“正义是上帝的事情,渺小如人类,如果妄想追寻正义,那就离罪恶不远了!”既然你要听瞎扯淡,那我就扯给你听,虽然我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中年男子看了我几秒:“很好,明天开始上班,试用期一个月,试用期工资3000,之后5000,司考通过后8000,拿到实习律师资格后1w,之后再说,有没有问题?”
“啊?这就结束了?”我有点蒙,但想想找工作不易,还是飞快地点了点头。
后来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我居然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你丫这个团队到底是干啥的,一来可能是被胖子带偏了节奏,二来估计是被大boss的气场所震慑,总之直到签完协议走出律所大门才知道这居然是个刑事诉讼团队!
OMG!刑事诉讼!
我真不是对这个领域有啥歧视,老实说,这是一个相当有利于维护爱与正义的领域,但问题是,真心不赚钱啊!
前两年某知名法律杂志评选了内地80后律师100强,几乎一水儿都是做非诉的,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做诉讼的,也全是公司诉讼,其他民事诉讼一个没有,就更不用说刑事诉讼了。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绝大部分犯罪嫌疑人都没钱,有钱谁犯罪呢?当然,也确实有个别家里有权有势的犯罪嫌疑人,但对于这种案子,打赢了还好说,万一打输了,有权有势也就意味着他们一旦迁怒于你,会有一百种办法花样玩死你,风险忒大啊。
没钱赚也就算了,更关键的是刑事案子难打啊!20年前公安办案还比较糙的那会儿,想找公安的错容易,但那会儿几乎没谁敢跟公安唱对台戏。现在律师倒没那么怕公安了,但公安办案也比以前精细多了,但凡案件到了起诉阶段,想翻过来真是千难万难。
什么,你问能不能把死刑打成无罪?不存在的!
总之,一不小心,我就这样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2 第一个案子
当天中午,为了庆祝我入坑,胖子请我到旁边悠唐的南锣肥猫烤鱼吃午饭。

两个人点了份3斤的泡椒乌江鱼和两瓶燕京纯生,边喝边聊,总算对我今后的处境有了个大概了解。
加上我,团队一共五人,除我以外都是正式律师:大Boss陆寻,律所高级合伙人;大师兄张言,北大法学院本科毕业;二师兄就是把我带进火坑并请我吃饭的胖子,居然有个特武侠风的名字,徐临川,人大法学院本科、香港大学硕士;三师姐叶敏,武大法学院硕士;以及我。
今天来的不巧,大师兄和三师姐都在外地出差,否则这顿午饭会更加热闹。
至于为啥我会这么草率地被录用,原因有二:
一是两天前原来的律师助理突然辞职,急缺人,而大boss又是出了名的懒,从来不发招聘启事,专门从其他合伙人那里截胡——顺便一说,我的前任也是这么被招进来的。
二嘛,就是二师兄徐胖子前几天接了个私活,因为是私活,所以大师兄、三师姐啥的不可能给他帮忙,正急着找人打杂呢。
我问是啥私活,胖子说是他姑妈的侄儿的表姐的小姨找他打离婚官司。
一听这话,我特么差点被鱼刺卡着,心说你逗我呢?离婚官司?
咱虽比不上金杜、君合啥的,好歹在京城律师界也算有头有脸啊,要不要这么low啊?赶紧灌了口纯生压压惊。
胖子估计看出了我的心思,给我解释说,你可不要小看了这官司,那女的老公贼有钱,说好了分得的财产分咱5%,我估摸着怎么着也赶上我一年薪水了,绝对超值啊!
“但咱不是专攻刑事吗?”我问。
“所以老大不接啊,让我自己干,输了算我的,赢了分他一半!”胖子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接下来要干啥?”
“简单,你有护照吧,明天上班把护照带来,我去办新加坡的签证。”
“啊哈?咋又跑新加坡去了?”
“哦,是这样的,委托人她老公是新加坡人,和她在国内结的婚,本来说好带她一起移民的,但都一年多了还没动静,而且每隔两三个月就会一个人回趟新加坡,少则呆一周,多则一个月,所以她怀疑她老公在新加坡还另有情人,咱就是要去调查清楚,否则咋打官司分家产?”
我去,比我想象的还low,不光打离婚官司,还要兼职捉小三。这我还能说什么,只能默默吃烤鱼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我把护照拿给胖子。一周后,胖子告诉我签证办好了,正好委托人老公两天后要回新加坡,咱提前出发,已经买了第二天的机票,没问题吧。
我说没问题,反正我女朋友在香港留学,单身狗一枚,说走就走。
第二天晚上到了机场,才知道是廉价红眼航班。胖子叹了口气,说没办法啊,老大说了,干私活就要有干私活的觉悟,一切费用自理,当然是能省则省。
我翻了翻白眼,无话可说,暗想到了新加坡不会要睡大街吧。
还好胖子总算有点人性,在新加坡订的是乌节路酒店,因为是淡季,所以才600多RMB一晚,算是相当便宜了。
根据委托人提供的信息,她老公的航班是后天下午三点半到达。所以第二天没事,干脆逛了一天乌节路,本来打算给女票买个包,但问了下女票,发现新加坡的包比香港贵多了,遂作罢。
第三天吃完早饭,我俩就直奔机场,先去附近的租车行租了辆宝马3——没办法,整个新加坡基本就没比这个更差的车,出租车都一堆大奔。
不得不说,当胖子拿出他的国际驾照时,我还真对他有点刮目相看。
胖子告诉我这是他在香港上学时办的,先拿内地驾照换香港驾照,再用香港驾照换国际驾照,900港币搞定,so easy!
3点35分,信息屏上显示SQ805已降落。大概20分钟,目标出现,一位年轻华人女性快步走了上去,两人轻轻拥抱了一下,然后一起往外走去。
胖子拿着他的破500D一阵乱拍,然后把相机一把塞到我手里。
“你跟着他们,我先去开车!”
别说,虽然之前我觉得这活儿很low,但这会儿还真有点小兴奋。一路跟着两人走到停车场,看他们上了辆白色A6,赶紧打电话给胖子。
胖子让我直接去停车场出口。
到了出口一看,胖子正在附近绕圈,我打开车门坐到副驾,刚坐稳就看到A6慢慢开了过来,我俩赶紧跟上。
上路之后,可以说险情不断,几次差点跟丢,还有几次更是差点发生事故,我特么脸都吓白了,胖子也是满脑门子汗。
我说大哥你行不行啊!胖子说我开车绝对没问题,但新加坡这路咱不熟啊,而且跟踪这活儿我也不常干啊!
幸好新加坡路况比帝都好太多,再加上那两人好像是女的开车,所以开得也挺慢,一路有惊无险成功跟踪到了市中心的一个小区。
然后,然后我们就进不去了。
“接下来怎么办?是不是拿这些照片回去就行了?”我问。
“当然不行,这照片里也就是拥抱了一下,连亲嘴都没有,到时候人家说是同事或者朋友甚至是亲戚,这女的又不在国内没法出庭,咱能咋办?再说了,这照片是在国外拍的,域外证据的证明力本来就是问题。”
“我靠,那咋整?这小区又进不去,就算进得去咱也没办法弄到啥实锤的照片啊!除非你以前干过专业狗仔!”
胖子愁眉苦脸了半天:“暂时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看能不能找机会单独和那女的聊聊了。不过今天肯定没机会了,人家小别胜新婚,嘿嘿嘿!”
“靠,你丫真猥琐!”我竖了竖中指,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第二天一早,我俩就跑过来在小区对面找了家咖啡店开始蹲点。
幸运的是,下午三点多那辆A6缓缓开了出来,我俩赶紧跟上,一路开到乌节路的ION购物中心。下车的时候一看,只有那女的一人。

果然直男都讨厌逛街啊!
远远的跟了一下午,我俩只确定了一件事——这女的八成是一新移民甚至肯能还没入籍,因为说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而且土生土长的新加坡人也不会喜欢来ION这种游客扎堆的地方购物。
但除此之外就一无所获了,而且我俩也想不出来怎么去和人家搭讪,毕竟这种事我俩都是第一次干啊。
眼看人家购物完毕回到了停车场。胖子脸上风云变幻,估计是想到了传说中不菲的风险代理费,一咬牙一跺脚,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3 女怕嫁错郎
说实话,当时的情景即使现在想来我都觉得挺尴尬,人家姑娘没第一时间报警真算我俩幸运,所以我也就不详述当时的情况了——嗯,好吧,当时我也十分紧张,所以胖子具体说了些啥,我几乎一片空白。
大概吧,胖子一上去就义正言辞地质问姑娘知不知道她男朋友已经结婚了,为什么要当小三?并出示了目标和委托人在中国办理的结婚证和婚纱照为证。
那姑娘明显被问蒙了,但是缓过神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把我和胖子也整蒙了。
姑娘说,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老公啊!我们早就在新加坡登记结婚了!那个女的才是第三者!
什么情况?我和胖子面面相觑。
胖子刚想接着问,那姑娘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俩吓了一跳,赶紧把姑娘拉上车,心说要是再被当成耍流氓的给弄进局子,可就大发了。
姑娘坐在汽车后座上哭了快一盒纸巾,才抽抽搭搭讲起了事情原委。
姑娘叫刘玉萍,出生在江西一个五线城市。前几年老爸做工程发了笔小财,花钱送她去北京读了个三本。大学四年书是没咋读,倒是认识了一个叫陈文斌的新加坡华人,也就是她现在的老公。
陈文斌比她正好大十岁,长得成熟稳重,再加上又是外国人——知乎上有几个帖子,讲的都是为啥中国姑娘容易迷恋外国人,前几天新闻还爆出一些中国女孩因为帮外国男友带毒在马来西亚被抓,而且她们的男友很多还是非洲兄弟。
总之一来二去的,俩人就好上了,一毕业就回新加坡并登记结了婚。之后,陈文斌以回中国做生意为名,找姑娘家里先后要了一百多万,并且姑娘家还出资在北京给俩人买了套房。
说到这儿,胖子打断了姑娘,问他们北京的房子在哪儿。姑娘说了海淀区的一个地址,胖子说不对啊,陈文斌住在朝阳区。
姑娘一听就急了,拿出手机划拉半天,找出一张房产证的照片,还说自己半年前刚去住过。
胖子仔细看了半天没看出啥名堂,问姑娘去房管局查过吗?姑娘说没有,谁没事儿去查这个啊。
胖子说我们的委托人就去查过,他们那个房产证是千真万确的。所以要不就是陈文斌自己掏钱又买了套房,要么就是他做了个假证,然后租了个房用来忽悠你,我觉得后者可能性比较大。
姑娘听完差点儿崩溃,又是一阵大哭,哭完之后就说要离婚。
胖子这个时候突然插了句,问姑娘恨不恨陈文斌。姑娘说这不废话吗,当然恨,答应我的移民到现在都没办成,还骗了我家这么多钱。
胖子一看有戏,连忙出主意说你可以在中国告陈文斌重婚,这是刑事犯罪,是要坐牢的,我可以当你的委托律师。
姑娘犹豫了一会儿,估计确实是愤恨难平,说行,具体要怎么办。
胖子说简单,你给我写份委托书,然后把你和陈文斌的结婚证拿去做个公证,再去中国驻新加坡大使馆做个认证,铁证如山!
接着俩人又谈了些具体细节,我在旁边光看着不插嘴,心说搞了半天还是回到刑事诉讼的老本行啊,不过这算是自诉案件,倒是比较少见。
回酒店路上,我问胖子缺不缺德,怂恿人家告自己老公。
胖子特不屑看了我一眼,说这种渣男难道不应该受到法律的严惩吗?
我无言以对。
胖子又叹了口气,没办法啊,那男的买房全用的这刘玉萍的钱,就算和委托人离婚,估计委托人也分不到几个钱,我再不另想办法,咱这趟赚的连机票钱都补不回来!
“不行,我得给委托人打个电话,让她找个理由赶紧把这渣男喊回北京,免得刘玉萍回家后沉不住气打草惊蛇,或者改变主意。”
后来也不知委托人找的什么理由,反正陈文斌果然第二天就回了北京,差点还和我们坐了同一个航班。
飞机上,胖子问我,委托人和陈文斌是在四川结的婚,婚后才搬来北京,你说这案子应该归哪个法院管辖?
幸好哥哥我刚考完司法考试,刑事诉讼法的一些基本规定还有些印象,要是再过两个月肯定是啥都不记得。
想了想说应该是归四川那边管吧,根据刑事诉讼法,刑事案件由犯罪地法院管辖,重婚的犯罪地应该就是登记结婚的地方吧。
胖子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四川当然是有管辖权的,但如果能在北京打肯定更方便。我记得重婚这种行为好像一般认为属于继续犯,也就是说只要处于重婚关系中,犯罪行为就算是仍在进行中,所以理论上北京应该也有管辖权。这样吧,你回去后再好好研究研究,写起诉状的任务就交给你啦。
半夜的飞机,回到北京正好天亮,从首都机场回到我在昌平的蜗居又用了将近3个小时。
进屋先狠狠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叫了份麻辣烫,吃完才开始研究胖子交给我的任务,发现他说的还真有道理。然后又上网找了几个刑事起诉书样本,模仿着写了一个。
第二天交上去当然是被改得面目全非,还好我早有心理准备,默念冯唐对付工作烦恼的九字真言:不害怕、不着急、不要脸。
半个月以后,刘玉萍出现在了律所,带来了委托书和经过公证认证的结婚证。拿着这些材料,胖子带着我去法院顺利立了案。
说实话,这案子本身应该算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那一类,所以直接走了简易程序,大概4个多月后判决下来。陈文斌犯重婚罪,被判拘役三个月。
案子判下来后,胖子又请我吃了顿烤鱼,唉声叹气说自己果然不适合当老大啊,好不容易接个私活最后还是绕回了本行,差点连成本都没捞回来,怎一个惨字了得。
[都市] 刑事辩护手机(2)我只想请姑娘喝杯酒,却差点花光一个月工资 - 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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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法》第六条:凡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域内犯罪的,除法律有特别规定的以外,都适用本法。
《刑法》第二百五十八条: 有配偶而重婚的,或者明知他人有配偶而与之结婚的,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