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死在盛夏（三）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而是哥哥呢？

她和哥哥本是龙凤胎，但母亲在怀他们的时候，因为意外不幸早产，去医院的途中哥哥受了羊水感染，还未来得及和她一起迎接这个世界，便永远胎停腹中。这让一直盼望有个儿子的父母几欲崩溃，整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

所有人都在说：如果保住的是哥哥，该有多好。

她在听到邻居那些话时，也忍不住问自己：怎么就死的不是她，让哥哥活下来呢。如果可以换命，她一定毫不犹豫把命给哥哥。但是这世界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她也注定了要在父母带着怨恨的目光中，磕磕绊绊长大。

随着年岁增长，她越来越沉默，父母有时候看着她这副不言不语的样子，就会更生气地谩骂道：成天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给谁看呢？

没有人看，也没有人在乎。

她记得在她很小时候，有一次拿着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回来，高兴地站在门口对家人说全班只有她一个人得小红花时候，奶奶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一脸冷漠地说道：得小红花有什么用，学习好有什么用，你不过是一个丫头，早晚还是要嫁人的。母亲也正在院子扫地，见她回来，便将自己手中原本的扫帚递给她，让她继续扫完那些还未扫的院子。

她望着手里的小红花，突然就觉得它看上去是那样丑陋，转过身，她将那朵小红花丢在了地上，用扫帚一下又一下将小红花和众多垃圾扫在一起。

学习好有什么用，没有人在乎，得奖有什么用，不会有人在乎。

从那之后，她上课举手的次数越来越少，完成作业的次数越来越少，老师看向她的目光也越来越失望，她从第一排的位置坐到了教室最后一排。

她越来越沉默，沉默地受着班里孩子的欺负，大家都住得不远，那些孩子早就听说她在家里不受父母待见，知道是她克死了她哥哥。她也总是沉默地干着父母安排的活，一望无际的稻田里，她跟着大人一起汗流浃背地收着麦子，有邻居牵着自家孩子的手从她身边经过，颇为得意地朝她吹吹口哨，她只是淡淡瞥一眼，然后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当她沉默的时候，家里却是暴风骤雨。

她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看到两个女人红着眼互相谩骂对方，没有多少文化的奶奶，却能从嘴里说出很多她在课本上都从来见不到的词，那些词甚至都不重样：扫把星，倒霉鬼，赔钱货……母亲听到后总是不甘示弱地反击道：死老太婆，瞎眼的老东西，老不死……

起初时候她总会在中间劝，给奶奶说说好话，又给母亲说说好话，但每次劝着劝着，到最后她却成了被骂的对象：克星，赔钱货……

家里的战争一直都在继续，直到她十岁那年，奶奶去世。那天，奶奶和往常一样不知因为什么又和母亲互相谩骂了起来，但最后骂着骂着却骂到她的身上，结果骂到气头上，一口气没上来，奶奶去世了。医生说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厉害导致的脑溢血，因此，她再次，成了家里得罪人。

“你害死了你哥，又害死了你奶奶，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一个扫把星女儿啊。”

很多年过去，父亲红着眼，对她狠狠说这句话时候的样子都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