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春雷

2019-02-11  本文已影响2人  游泳的墨鱼

        刚立春,暖洋洋的太阳照着,靠在座椅上,人很舒服地疲懒。有七八个老头老婆,就聚在楼头,坐在那晒太阳。父亲坐一边,弯着腰努力地松土,想着移花接木。

        不远处,有一人影杠直,有一人影更远地錣着。母亲感觉这人挺像小金。看着,看着,近了,扯着风,呼啦一下就到跟前了。

        真是小金。好奇怪的短发,像被雷劈,直倔倔炸立着,畸形怪状的一丛丛。下巴颌边的大痦子,不停地颤动,显然很激动。黑框眼镜后藏着一双小小的三角眼,看不清情绪,眉头结个花疙瘩,却无名炸出一片凶光。本就短小无颌的下巴,几乎贴着鼻子,此刻紧抿嘴,咬着下唇,更是显得诡异。

        母亲躬躬身,屁股在竹椅上左右往后移动了两下,换个舒服点儿的姿势。思想也疲懒,笑容还未展开,打招呼的“金”一出音便是哑的,赶紧用拳头捂住嘴,低眉顺眼地使劲“嗯”一声,甚至想好了用词“胡杨”,还准备抬起头,开个玩笑,说一下小金的头发。不过,咔——

        “刘老师,你跟谁说,赵师傅和我好,不和你好”,小金似乎没张嘴,语速超快,爆豆子一般,嘭的一声炸开。

        母亲睁大了眼,震惊、迷茫、奇怪、委屈、愤怒,呕着嘴,看向父亲。

        春雷一般的言语,让四面散坐的老婆老头,目光一下子集中过来。

        父亲也是一愣怔,直盯盯对着小金,疑惑、傻呆、眨巴着眼迷糊着,反应不过来,随后莫名其妙地憨笑、摇头、竟不敢看母亲。言语木讷的他,手足无措,顾不上捣泥巴的脏手,胳膊攒劲,架住母亲,起身就往屋里推。

        母亲燥气上扬。脸发白,嘴唇哆嗦,一辈子到老的教师,何时被人指着鼻子发难。她甩开父亲的手,迅速扭回身,面对小金。显然还没想好咋办,手挥着,似乎又顾及自己的形象,想放下,又气不过,隔着父亲直向前伸,指着小金鼻子捣,再断然放下。怒目圆瞪,白发炸立,脖子上的青筋连着太阳穴直抽抽。毅然决然地背过身,大红的棉袍也随之飘忽,仿佛割袍断义,灼人眼球。微晃的身形似气的,有点儿颤抖,强忍着,怒气冲冲扯住父亲,回屋。

        小金魔怔似的一抖身形,像有一股气推着她,蹬蹬倒退两步。小金稳了稳神,眼里仍残留着执迷不悟的怒气与仇视,“嗯~”,嘴里的尾音上扬,竖自不肯罢休,且不饶人,“你别走,说清楚”。

        缀和着的小马赶到了。眉头拧的哦,天津麻花般,“丢不丢人,瞎闹”,大力地扯着自己的疯婆娘,到底咋就失心疯了?两家大半辈子的交情呀,小马头摇的艰难,臊脸,也不敢去看母亲。身子往后斜拽着,那挣扎的力道,让他一个大男人都有点吃力。

        一众人,各自怀个心思,眼神揣测,左右来回地扫。小声地嘀咕,嘁嘁喳喳,讨论着散了,众人皆是看热闹的。

        “你说,我看上你啥,木头疙瘩一个,我还稀罕你了”,母亲的委屈无处发泄,怒火拍着床砰砰直响,对着父亲,“这女人,疯了,真是疯了”,母亲情绪激动,手舞足蹈。

        明知道两家交好多年,竟说出如此离奇、离谱、离心的话。母亲的心像吞只苍蝇一样,膈应的慌。转过身,翘起一只腿,又转过去,换翘另一条腿,脸色变幻莫测,嘴角扯瘪。

        “别气了,晚上给你做菠菜疙瘩汤”,父亲心惊肉跳的,生怕母亲的心脏守不住,讨好着,“疯了,疯了,小金疯了”。

        “吃个屁,气都饱了。你心里美吧”,母亲话头一转,“我还为你争风吃醋?不似年轻啊”,一脸的不屑,“疯女人,跟犯病似的”。

        母亲忽地停嘴,似乎灵犀一动。右手虚握,食指向上,似指着脑袋,又像指着上天,仿佛在沟通天地,仔细想着前几分钟的种种情形。“对了”,母亲食指猛地朝前一捣,“是失心疯,赶紧打电话”。

        母亲慌神,想起同事云仙,失心疯跳楼自杀的后果,手忙脚乱地翻着通讯录,155********,“嘟——,嘟——”,无人接听。

        半个下午,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母亲大声地打嗝,春雷一般,那怒火也在一点点消弭,只是心跳的厉害,也不敢再出屋。躺下起来,起来躺下,不安宁的心绪感染着父亲。

        父亲坐在一边,手里紧紧攥着速效救心丸,汗津津的。盯着母亲起伏不定的胸膛,眼神直勾勾的,生怕有个好歹。

        屋里的气氛压抑极致。父亲大气都不敢出,只有母亲躺着烙饼,窸窸窣窣的摩擦音。

        父亲脑子更乱,啥事嘛,赶年还是赶集。

        父亲可不打电话,管她死活。自家老太婆直冒傻气,失心疯咋了,也不能捡着软柿子随便捏啊。让小金、小马两口子自己解决去,这还一团糟呢,可顾不了那许多,交情不是矫情,管他个屁。

        “你打个电话”,母亲音哑,火气轰在嗓子,“提个醒”。

        父亲沉住屁股,黑丧个脸,不动。

        母亲似乎睡着了,梦里的云仙还是乐呵呵的样子,背着包,一路翻山唱着《红星闪闪》。

        母亲的眼角滚落一颗水珠,云仙真可怜。七十岁的时候,儿子车祸,一家三口,连八九岁的孙子畅畅,都再见不着那粉嘟嘟的胖脸。接着不到一年,闺女莫名其妙从楼上摔跤,断了左腿,离婚了。备受打击的云仙,似乎有点疯疯癫癫了,整日那头发野如雷劈,言语不着调。忽一日,与脑血栓后遗症已腿脚不利索的老伴拌了几句嘴,气冲盈头,摔门出屋,偏又撞上一只野猫,竟追着爬上筒子楼的屋顶,似乎看到了孙子,喊着畅畅,伸出手,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

        母亲是在裁缝铺,意外遇到同事秋真,才知晓云仙的事。这事太让人震惊,得了失心疯,竟无人察觉这病症,母亲与秋真脸对着脸,心头唏嘘不已。退休后,事多,家家都忙,竟再没见面。

        母亲睁开眼,头扭着看向父亲,神情疲惫、恍惚、熬煎,似乎带着更多的担心、忧虑、不安与执拗,“打个电话吧”。

        父亲噘着嘴,一手窝空拳,抠着指甲边的角质,一手扬起又半截落下,像是回绝母亲,又怕惹着母亲着急上火,欠一欠半个屁股,终于还是抓住手机,155********,“嘟——嘟——”,还是无人接听。

        母亲的心,说不清的空落。

        要是家人能多留个神儿,云仙或许这会儿正在家做饭呢。若是邻里有人提醒,云仙是不是现在正在打麻将?倘使朋友间有经常联系,云仙说不定此刻正在KTV当麦霸呢。一切皆有可能。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母亲看父亲,父亲看手机。

        “喂~,是小马呀”,父亲没有往日的热情,话音敷衍,摆着官腔,明显的厌烦,带点郁闷的压抑情绪。

        “对不住老哥,啊,刘老师还好吧”,电话里的声音颤抖抖,夹着嘶哑,满是无奈与焦急,“我也不敢接电话,小金那会儿正闹腾。她是病了,最近看过好多大夫,也瞧不出啥毛病……”。

        大功率的老年机,不用父亲传话,母亲终于落下心来。

        想想,小金往日可不是这样的。虽然短颌骨大嘴,一笑嘴角能连到眼角,但是巴掌大的脸总洋溢着春意,下颌的大痦子像个酒窝,就连眯缝的三角眼,都从镜框后透出一股喜洽洽。

        母亲觉得气往上涌,嗝——,又是一声春雷,顿时舒坦。

        母亲,毕竟读书人,能明事理,辨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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