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18

                                   说什么抱歉呢，以后还是母女

                                                                                夏七

        比现在早几年的时候，我和我妈关系很不好。

        她不是温良的慈母，我也不是听话的乖女。高中时，每个月回家一次，我们必定要吵架，而后是我负气离去。再往前数几年，我还很小，记忆中很少有被妈妈温柔疼爱的场景，只记得她落在我身上的巴掌，还有数不清的责骂。考试成绩不理想要被骂，回家晚了要被骂，和男同学走的近要被骂。

        我自认为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孩子，至少不全是。但我那时候实在是不喜欢我妈。我讨厌她总是对我太过苛刻，我讨厌她从不夸奖我，我讨厌她河东狮一样的大嗓门，以及打我时的毫不留情。我把她织了几个月的毛衣拆掉，我故意不完成作业，让老师找她谈话，为此，我更加被责骂，为此，我更加不喜欢她。每次看到她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我都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感。

        时光荏苒，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在岁月的长河中，她一天天老去，连同她的暴脾气，也一并冲刷殆尽，渐渐变成了一个温和的老年人。我时常酸溜溜地跟她提起小时候频频遭到毒打的事，她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说：“对不起，我那时候也还小，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就是希望你以后能过上好的生活，不要像我一样。

        事实上，我早已原谅了她，在生活重压下存活的人，不会正确表达爱，误以为棍棒之下出孝子，无意之间伤人也被伤。也许就像日剧《mother》里所说，孩子对妈妈的爱才是无私的，不管她做了什么事，都可以原谅，只因为她是我的妈妈。

        命运是一个轮回，曾经我是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她是操心的母亲，如今，我变成了操心的那个人。给她打电话打不通，我就焦急万分，不停地打，她回过来，同样紧张，我生气地责怪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天黑了还不回家，我便马上找她。时间倒回到几年前，我还在抱怨，不过是没有及时接电话而已，竟值得生气？如今方才懂得，不是想让你早点回家，只是要确定你平安。

        我依稀记得，小的时候妈妈很爱美。每天采茶回来，她都要把在茶园里弄得乱糟糟的头发认真梳理，绑上高高的马尾，再把脸洗干净，涂上几块钱一包的雪花膏，才出门卖茶叶。她的头发一甩一甩，不时飘出阵阵清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变得邋遢了，不爱打扮自己了。枯黄的头发时常乱糟糟的披散下来。她却一点也不在意，觉得碍事了，便用手随便抓着绑在脖子后面，润肤霜也只在冬天脸上皲裂时才会抹。她不再在意自己的容貌，不再喜欢鲜艳的衣服，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老了呀。老了？怎么会呢，妈妈怎么会老呢？想到这，我竟不敢看她，害怕真的从她脸上看到岁月的痕迹，害怕承认她真的已经变老。

        她曾经也是一个像我一样的小姑娘，后来为人妻，为人母，肩上的包袱渐渐重了，不得不脱下天真的外衣，穿上重重的铠甲。一夕之间，竟成了老人。

        漂泊在外的孩子，对亲人喜欢报喜不报忧，明明难过的要死，还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怕她们担心，怕她们难过。

        曾几何时，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连发朋友圈都不敢让妈妈看到，但是妈妈总能一眼看出我的窘迫，然后告诉我，我们是最亲的人，你没有什么不能告诉我，尽情哭吧，用你盛满哀伤的双眸向我诉说。也只有她能够真正忧我所忧，喜我所喜。

        她自己从未与痛苦绝缘，她的生活里，一样风雨交加，狰狞恐怖。但是她更在意的，是我。正如周冲说，我以为，全世界的苦都在我身上担着，却不知道，全世界的苦，加上我的苦，都在我母亲心上担着。

        外婆得了老年痴呆，她忘了吃饭，忘了思考，忘了回家的路，后来，也忘了我，再后来，她耳朵也听不见了。唯一记得的，只有妈妈。每次去看她，她都笑着说：“芳芳，吃饭了没有？”妈妈也笑着答：“吃过了，妈。”她听不见，拿起床边的拐杖艰难地站起来，就要往厨房走。妈妈拉着她的手，依旧笑着，扶她坐下，嘴唇夸张地动着，跟她说吃过了，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那是我以前未曾见过的，妈妈最温柔的一面。

        《请回答1988》里说因为神无法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即使到了妈妈的年纪，妈妈依然是妈妈的守护神，妈妈这个词，只是叫一叫，也觉得喉间哽咽。

        人类分为男人和女人，还有一类，就是母亲。母亲和孩子之间，伤害与被伤害之间是没有界限的，但是只要想着，她是爱我的，那么对方所做的一切都能欣然接受，因为我们是最亲的人，是唯一共享过心跳的人，是一条脐带上的人，所以，永远不必说抱歉，无论如何，以后还是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