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征文】绝代红颜世难存,一曲唱尽佛门空
寒风凛冽,人们裹着厚重的棉衣,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化为一片白雾,冻的紫红的双手不断的搓动着,不时放在嘴边吸存一丝暖意。
一只年迈的燕子没有向南迁移,在天空不断的飞舞着,不时发出柔弱的鸣叫,展示此生最后的歌喉。
午门外
一群人站在寒风中,不时看向斩首台,眼中流露着怜悯,许多身着华贵的人发出叹息,仿佛在哀叹着一个时代的消逝。
斩首台上跪着一名女子,风髻露鬓,白皙的脸庞,线条柔和,淡淡的蛾眉,颇带几分不食人烟,樱红小嘴不点而赤,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风情,虽身着一身囚衣,却依旧倾入人心,令人一眼便会铭记于心。
只见她抬起头,望了望那暖日,莫名的笑了笑,这一笑,不知令多少台下男子为之屏气面红;一声鸣叫声传来,一只老燕,不断的在她头上盘旋;她望了过去,轻叹道:老燕啊!汝与吾一样,都孤身一人了!
老燕仿若听懂了一般,鸣声回应。忽而“啾”的一声,一支箭穿透老燕的身体,顿时鲜血四溅。羽毛慢慢染上一层血色,渐渐蔓延至羽翼,它奋力的挣扎,仅仅一瞬,伴随着一声哀嚎栽落地面。
女子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射箭的士兵,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早已猜到一般,“最终,还是只剩我一人了”。
“干得好,记住了,她的身边不能出现任何活物,就连一只老鼠,一只小鸟,看到了都给我射杀了!”
“是,将军!”
“离午时三刻还有多久?”
“还有一刻钟,将军”
“恩,我们就静静的等着这“悖逆庶人”之死吧!”
2
嗣圣元年(684年)
庐陵赴房州官道上,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在马车外不断的走动,一脸的焦急。
“怎么样了?夫人她怎么样了?”男子走向马车轩窗,轻声询问道。
“老爷,夫人刚刚不知为何动了胎气,现在快要生了”轩窗的帷裳被拉开,一个貌似丫鬟的女孩伸出头来,对着男子恭敬的说道。
“一定要保证夫人的安全啊!孩子也要保住,夫人与孩子一定要保住!”男子顺着帷裳缝隙看到面色苍白的妻子,更加的心急,不可置否的对女孩喊道。
“老爷,这里条件太差了,就怕万一……”
“不能有万一;如果夫人平安,你们都大大有赏,如果夫人遭遇不测,你们也不好受,听到了没有?”
“是的,老爷,我们会尽力的!”
男子看着帷裳放了下来,慢慢的握紧了拳头,眼中的血丝仿佛蜘网一样蔓延开来,他望向天空,心中暗喊道:“武则天,我李显对天发誓,今日所受之苦,它日必加倍奉还!”
一声婴儿的啼哭忽的响起,马车的帷裳掀了起来,焦急的询问声传出:“老爷,夫人生了,可是我们没有干净的布来放孩子,这下怎么办啊?”
男子听到夫人生了,不禁松了一口气,听到侍女的询问,赶紧脱下了衣服,递了过去:“快,用我的衣服”
马车里的人接过了衣服,此时婴儿的啼哭依旧未曾断绝。
“对了,夫人怎么样了?”男子听着婴儿的哭声,突然想起什么,急忙问道。
“老爷,放心吧!夫人平安。”
“噢噢噢,那就好那就好!对了,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老爷,生了个女孩”
“女孩好,女孩好!哈哈哈,女孩长大后肯定如韦儿一般漂亮!”
话音刚落,就见马车的纱帘被掀了起来,两名侍女扶着一位脸色憔悴的女子走了下来,女子的手里,是仍在哭泣着的孩子。
女子身穿白衣,发黑如墨,长身玉立,流畅而华美。微仰的脸精美剔透,平静温和的黑眸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只见她摇晃着手里的婴儿,嘴里不断发出温柔的昵喃。
“韦儿,你怎么样了?”男子赶紧走到女子身旁,急切的问道。
“嘘”女子埋怨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指了指怀里的婴儿,“刚睡着”
男子低头看向被衣服包裹的婴儿,粉嫩的脸蛋,长长的睫毛,小嘴因为刚刚哭过还微微半开,格外的惹人疼爱。
“真漂亮!以后肯定像你”
“显,给孩子起个名吧!”女子轻声问道。
“恩”男子稍微沉思了一下,“对了,就叫她裹儿吧!你看她出生就用我的衣服裹着,李裹儿,怎么样?”
女子点了点头,精致的脸庞上流露出倾人的笑容:“恩,就叫她裹儿了!李裹儿,你要好好长大哦!”
她叫李裹儿,出生于房州官道。
2
长安元年(701年)
今天是裹儿的17岁生日,整个李府张灯结彩,不时有达官贵人前来道贺,显得分外的热闹。而身为主角的李裹儿却待在闺房中不肯出去,一脸的忧愁。
她所烦恼的是近日来爹娘总是吵架,虽然从未对自己说过是什么缘由,但隐约间也能猜到,无外乎是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爹爹想让自己嫁给武三思的三子武崇训,毕竟武三思在朝廷上有很多亲信,不为家族的利益,仅仅为了未来可以锦衣玉食,这也是最好的选择;而娘亲却更愿意让女儿自己选择所爱的人,并为此与爹爹争吵不断。
李裹儿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她现在不仅仅是爹娘的女儿,更是前皇帝唐中宗李显之女。
“叽呀”,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裹儿,你怎么了?一脸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么?”一声温柔的问候传来。
李裹儿抬头看了眼说话的身影,是娘亲。
“娘,我没有生病”李裹儿赶紧站了起来,走到了娘亲的身旁,轻声说道。
韦氏暗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女儿心里的烦恼,而她身为娘亲却一点都帮不上,不免感到自责和内疚。
她上前搂住了李裹儿,“裹儿,都是娘亲不好,都是娘亲没用,不能给你选择所爱之人的机会。”
听到娘亲的话,李裹儿的心彻底凉了半截,她明白,在爹爹的野心和自己的辛福中,前者已经慢慢占据了所有的优势。
李裹儿依旧不死心,含泪问道:娘亲,难道我真的要嫁给我都没见过的人吗?
韦氏闭上了眼睛,她真的不忍心,不忍心去看女儿那含泪的双眼,那怕就一眼,就能让她伤心痛苦不已。
“裹儿,你要理解爹爹,毕竟他是前朝皇帝,而且武则天害了他太多,他不甘心啊!武家也是富贵之家,武崇训也不像坏人,你嫁过去也不会吃苦的。”
说完这句话,韦氏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要不是还搂着李裹儿,她差点就站不住了。
李裹儿听完娘亲的话已泪流满面,望向闭着眼的娘亲,看着日渐消瘦的脸庞,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精致,双鬓略含斑白,眼角也出现了浅浅的细纹;她知道娘亲老了,娘亲也很难过,娘亲也为自己尽力了。
要怪只能怪她是爹爹的孩子,是唐中宗的女儿,是即将待嫁的安乐郡主。
擦净了脸庞的泪痕,挤出了一抹微笑,李裹儿摇了摇闭着眼的娘亲,轻声呼到:娘亲,我不难过,武家那么好,那么有钱,还能帮到爹爹,我很开心我能嫁去他们家。真的,你看看我,我笑的可开心啦。
韦氏慢慢的睁开了眼,看向怀里的孩子,只见裹儿咧着嘴,小小的酒窝如同两朵小花一样在幼嫩的脸上绽放,两双眼睛仿佛月牙微眯着,还不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但韦氏却依旧看见了裹儿眼旁未擦干的泪痕。
强忍着内心的伤悲,韦氏摸了摸李裹儿得头,温柔的说道:裹儿真乖,我就不打扰你了,爹爹叫你收拾漂亮一点,晚点过来大堂,武家要过来提亲。
“嗯,娘亲,我知道了!告诉爹爹,我会漂漂亮亮的过去的,而且,娘亲,我真的很开心,一点都不难过的”
韦氏看着女儿勉强的笑容,听着那令人伤心欲绝的话,颤抖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便急忙的离开了。
她怕忍不住也会哭出来!身为娘亲的她绝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此时哭,更不能在女儿面前哭。
李裹儿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原本还笑着的脸慢慢的变了样,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落下地板,砸成了一朵朵水花。
她是安乐郡主,即将要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3
长安三年(704年)
冬至,洛阳昭和寺外,一名女子缓缓走来,未踏入寺中,而在寺口站了许久。
路过烧香拜佛之人纷纷侧目而视之,不为其他,只因此女子实在太过动人。
女子一身米黄色长裙,裙摆与袖口银丝滚边,袖口繁细有着淡黄色花纹,如黑绸般秀丽的长发披散下来,腰间扎着一根浅色的腰带,突触匀称的身段;足登一双绣着百合的娟鞋,周边缝有柔软的绒毛,煞是好看;整张脸脂粉未施,有种‘珍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的自然美态,微抬俏颜,墨黑色的眼眸摄人魂魄,灵动的眼波里透出灵慧而又妩媚的光泽,樱桃小嘴上仿佛抹上了蜜一样的淡粉,一阵风拂过,长裙摆动,亦觉是误入红尘的仙子,更加另人目眩神迷,对其仰慕倾心。
寺中僧人也察觉到了站在寺口的女子,一位老僧走上前来,准备询问因果。
女子看见老僧走来,还未等老僧开口,便问道:师父,请问有名叫韦氏的妇人在寺中吗?
老僧一听了然,叹了一口气,念了句哦弥陀佛,轻声说道:“女施主,你怕就是李裹儿吧!”
女子一听老僧知道自己的名字,心中一喜,赶紧应声道:是的,师父,我就叫李裹儿。我娘亲怎么样了?
老僧摇了摇头,转身便往寺中走去,“施主,请跟我来吧!”
女子跟着老僧的步伐,穿过无相门,路过大雄宝殿,径直往后院走去,最终,老僧在后院拐角处的一间小院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指着小院。
“李施主,这就是韦施主的不讳之地”
“什么?不讳之地!你是说娘亲她已经去世了?师父,发生了什么事?”女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上前一把抓住了老僧的衣袖,哀求道。
“唉!李施主,请节哀。”老僧闭上了眼睛,默念起了佛经。
女子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水在眼眶不停的打转,却始终未掉落下来。
“对了!李施主,这是韦施主叫我给你的信。”老僧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封信,轻轻的放在地上,摇了摇头,便离开了后院。
女子听到娘亲给自己留了信,回过神来,颤着手拿起了书信,一打开,娘亲久违的笔迹便呈现眼前,一字一句,仿佛被冰锥刺痛一般。
:裹儿,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娘亲可能已不在世了。
昭和寺的僧人们对娘亲很好,为了保证我的安全,特意给我安排了一间小院,记得帮娘亲谢过各位师父。
近日不幸感染风寒,又听闻显将你另嫁于武延秀,不禁心痛不已。娘亲不怪你爹爹休我,也不怪他将我赶于此地,娘亲只恨自己无用,不能帮你找寻自己的幸福。裹儿,你天资聪慧,娘亲知道你知道事情的利弊,只想恳求一句,千万不要记恨于你爹爹。
娘亲时日不多了,遗憾未曾见你最后一面,故,见此信当见面已。
勿念,勿思,勿恨。
女子的眼眶中噙满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泪珠从眼角滑下,坠落在信纸上溅起些许水花,晕染开纸面上的字迹却不自知。她颤抖着双手将信纸叠好塞回了信封,她小心翼翼的将它护在胸口,仿若那是世间最珍贵的至宝一般。
她是李施主,失去了生她养她的娘亲。
4
神龙元年(705年)
张柬之、李多祚等发动神龙政变,迫使武则天传位给李显,唐中宗李显恢复帝位,李裹儿受封安乐公主。
景龙四年(710年)
唐中宗李显于六月驾崩。
次月李隆基发动唐隆之变,以禁军官兵攻入宫中,当时安乐公主正在揽镜画眉,闻知乱起,逃至右延明门,被追兵捉拿。
次日,李隆基审定十二月午门问斩李裹儿,并贬称为“悖逆庶人”。
审定诏书如下:
安乐公主李裹儿恃宠爱权倾天下,私办府署,贪污卖官,侯王权臣多出其门,曾自做诏书,蒙中宗眼言作画而欺之。短短一年内,便营建居室及安乐佛庐以及昆池,奢靡豪华,私吞邻国进献百鸟裙,并在洛州昭成寺中,造有一座百宝香炉,用钱三万,种种行径导致府库历年储藏为之一尽。综上所述,判原安乐公主李裹儿斩首示众。
5
午门外,正午三刻
“行刑”一位身穿甲胃的将军不耐烦的喊道。
身穿红衣的刽子手抖了抖手中的大刀,端起一杯酒,饮了一口,喷在血迹斑斑的斩首大刀上,阳光照射下来,散出一股慎人的寒气。
一把拿去了斩字牌,从未言语的绘子手却突然轻声说道:安乐公主,你对我等百姓不薄,我们永记于心。可惜,朝代更换,我又身为此位,不得不听司命,勿怪于我。
女子点了点头,笑了笑,这一笑仿佛超脱于俗世,万物为之黯然。
“不会怪罪,不过是否让我再唱最后一曲,已尽了一生之愿”
绘子手点了点头,不管远处将军的呐喊,依旧未曾下刀,“你唱吧!公主殿下”。
女子心中默叹,宛如黄鹂对语般的歌声响起:
几番山河谁与登共我
万般忧乐又该与何人说
此魂他魂忽见了这廷台楼阁
却是天悬星河如南柯
悲喜或取舍总似代人受过
何时能结出我诸般因果
他人且行且歌予我千般良辰喜乐
揽烛火间孤舟长河
扮演着真心着
言笑着真实着
梦里是谁睡着了铃花佛了又落
恰一般年少岁月长衣衫薄
策马唱尽歌谣新绿上林梢
是谁折花是谁笑答寒水流过谁人家
举杯邀它青风弄花架
大好年华鲜衣怒马山岳升朝霞
便醉罢都留下别散天涯
经历的 记忆的 悲欢着 自己的
方知不是脸谱下唱着别人的歌
却是谁远了剰我醉共山河
便只作一场南柯
梦中不记身是客
…………
“斩啊!你这该死的!”
远处的将军听到女子的歌声,气的破口大骂,一把拿过了弓箭,寒铁所铸的箭头对准女子的心口,啾的一声,飞了过去。
…………
相隔千里的昭和寺一片寂静
寺中所有的僧人都走出寺外,对着长安处,诵念起了佛经。
傍晚方才响起的暮钟,不知何人所为,也咚咚咚的响了起来。
一名老僧睁开双眼,眼神中仿佛看清了红尘俗世的种种因果,只见他叹道“绝代红颜世不存,一曲唱尽佛门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