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我的祖父（上）
童年记忆——我的祖父（上） 2018.8.15
谨以此文纪念日本无条件投降73周年
祖父是我儿时最好的玩伴，亦是我今生最为思念之人。虽然他已经去世二十年了，每每想起还是让人忍不住泪目。
祖父出生于1920年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日本侵华战争后期曾被鬼子抓走当过挖煤的壮丁。那段往事曾被小时候的我缠着祖父讲过无数遍，是我百听不厌的最为惊险刺激的故事，并脑补出整个画面。多年以后那画面似乎与某些战争题材的电视剧片段相互重叠，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了。
年轻的祖父被鬼子抓走后，跟很多个壮丁一起被关在漆黑的车厢里，昏天黑地咣荡了大约一天一宿，然后又被蒙着双眼带进了矿洞里，开始了长达三年近一千个日夜的苦难生活。
听祖父讲，日本鬼子会给大家发工钱，但是被限制自由的他们是不可能出去消费的，只能再用这些钱跟鬼子交换吃食，鬼子显然也不会发善心给他们好的吃，所以辛苦拿命挣来的钱又还给鬼子不说，根本也吃不饱。于是壮丁们就沿路摘野菜，再用捡来的铅皮桶煮了吃（铅皮桶啊，吃都吃不饱，谁还管会不会铅中毒！），野菜有限，摘的人多，后来只要是毒性不太大的野菜都不会放过。壮丁们吃的大部分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浮肿。夏天还算好的，冬天就更可怕了！没有鞋子，大家就用包水泥的牛皮纸袋子一层层的裹在脚上再用麻绳系住脚腕，走起路来刷啦啦作响，那东西肯定不保暖但总比光着脚强百倍。没有棉衣，就用褥子从中间剪开一个口，套在头上，往身上一裹，再用麻绳系住腰，晚上回来铺在板子上又变成了褥子。赶上下雪，就用铅皮桶盛一点雪在火堆上煮煮喝了充饥。每当祖父讲到这里，浮现在我面前的都是年老的祖父的面孔，如同乞丐的打扮，让我忍不住的抹眼泪。
一天，有个工友在往机器里装煤的时候不小心卷到了衣服，以至整个人都被卷进去搅成了血肉沫子，日本鬼子还煞有介事的集体停工默哀（真是猫哭耗子，鳄鱼的眼泪，呸！）这件事给了祖父很大的触动，大家想要逃跑的心更加迫切了！没过多久，随着天气日渐炎热，可怕的霍乱在壮丁间盛行，看着身边每天有都工友发病，然后被鬼子抬出去活埋或者火化，祖父跟几个工友开始伺机逃跑。但是还没来得及实施，祖父也病倒了，全身严重的浮肿，据说手腕子肿得能攥出水来！鬼子才不会管他是不是传染病，找了几个人把他抬扔到了死人堆上准备一起火化，就在这危急关头，给鬼子做饭的伙房张师傅趁人不备，把祖父拖到了灶膛边，给他喂了口热米汤，他知道祖父是饿的并不是得了什么传染病，也该祖父命大竟然活了过来躲过了一劫！后来，祖父在伙房张师傅的偷偷照顾下逐渐康复，两人结为八拜之交，并商量一起逃跑。眼见进了六月，铁路边的麦子抽了穗子长到了齐腰深。这一天，壮丁们下工回来，天色已晚，两个疲惫的鬼子看着他们上了返回的铁皮卡车。祖父他们早已寻摸好了一个废弃的土茅厕，等卡车路过时两个人冒死跳下车，冲到土茅厕后面的麦田里，借着夜色匍匐前进，后面反应过来的鬼子怕追过来其他人也跟着逃跑，只得派一个人去追。祖父说，当时听到鬼子一边叽里呱啦的叫嚷一边放枪，他跟张师傅两人拼死的往前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枪声逐渐远去，慢慢的四下里寂静无声，他俩才敢站起来没命的往前跑，直到天亮终于逃出生天！后来发现手脚都被草根树枝扎烂了，浑身都被草叶划伤竟不自知。每次听到这里，我仿佛都能看到两个衣衫褴褛，匍匐在漆黑的麦地里的年轻人，不顾鬼子的恫吓与枪声，只有一个目标——逃跑！怎么都是死，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那想要回家，想要活下去的眼神，无比清晰的浮现在眼前，那不是祖父，是千千万万个惨遭日本鬼子残害蹂躏的中国老百姓！
失踪了两年多的祖父终于九死一生的回到了家，见到了他三岁多的儿子还有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的妻子！他的妻儿，没有丈夫和父亲的庇护，受尽旁人的冷眼。妻子整日劳作，那孩子无人看管，用根绳子拴在村口的树下，与狗为伴。三岁多还不会说话，长得瘦小饥黄，耳朵长疮生了蛆，奄奄一息。所幸那孩子活下来了，那便是我的父亲！（别看我爸三岁多才会说话，一点也没影响他的语言发育！我妈常说他哑巴太久，一辈子都在弥补那几年不会说话的遗憾，以致成了话唠）
祖父一生乐观豁达，我记事儿的时候，他已经是村里有名的乐善好施的人了！祖父一生被人救过，也救过别人。他跟奶奶两人都没什么文化，却从不重男轻女。我们姐妹四个都是老两口带大的宝贝。记得小时候，祖父每年秋后农闲，我奶奶都会用一个大骨头做的纺锤把几股白线重新打成粗线绳，然后祖父就用那线绳自己织网，等到冬天到结冰的河里去推田螺拿去卖，得来的钱都给我们买零食。祖父从来不好烟酒，却爱吃零食。印象里，他每次买回来的零食都会平均分成五份，我们姐妹四个自然是一人一份，另一份就是祖父自己的，他会一边分一边嘟囔着：“狼多肉少，狼多肉少啊！”但是脸上却是难掩的幸福笑容！我三姐每次都嚷着：“我要大多的，我要大多的！”，而我呢，总是第一时间吃完自己的那份，然后再厚着脸皮跟姐姐们要。家里有个三屉桌，她们每人占了一个抽屉放自己的东西，唯独我没有，当然，属于她们自己的那份零食也在抽屉里。我便经常不客气的拉开，然后每个抽屉平均的尝上那么一点，再躲起来看她们拉开抽屉惊怒的反应！通常都会同一句话听三遍。“呀，我的桃被人啃了一口！”“呀，我的桃也被人啃了一口！”“呀，我的……”，三遍听完就是我撒丫子逃跑的时刻了！
童年就这样在祖父母的疼爱和姐姐们的宠爱中度过了，就在我即将大学毕业那年，祖父去永远的离我而去了！他喜欢逮鱼摸虾，终于在一个四月的早晨，在自己即将度过八十岁生日的时候，不慎跌进池塘把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再也没有回来！
…………
今天是8月15日，一个特别的日子，今天是日本侵华战败无条件投降73周年。不禁想起了我的祖父、我的童年以及不可原谅的日本鬼子！
时间能抚平伤痛，却不能让人忘了一切！
好想念那个满手满脚都是老茧的慈祥又可爱的老头，想起儿时骑在他脖子上的欢快日子，想起给他掏耳朵时那享受的幸福表情，想起给他修脚修指甲时的幸福笑容，好想再听他说“狼多肉少，狼多肉少……”
如果人死后真的能和故去的亲人团聚，那么死又何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