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 || 我的阳光香雪午餐(文字版)
接近正午时分抵达香雪公园大门。清新的空气,纯正的蓝天,远处青山碧水间一片飘渺粉色的梅林,十来株红色落羽杉点缀其间。好一幅南国冬日美景图!我迫不及待出示健康码,直奔园子而来。
几乎逛遍了园子的所有角落,现在的我来到了香雪公园背靠的萝峰山脚,眼前是隐藏在萝峰山上、依山而建的古老宅院——玉岩书院的大门口。
书院的主人翁叫钟玉岩,“yan”本是古字,上下结构,上面一个“品”,下面一个“山”,我在手机字库里找不到这个字,就用了“岩”字替代。大概都是山中有石,石在山里的意思吧。
钟玉岩,名启初,字圣德,号玉岩,于1155年即南宋高宗绍兴25年,出生于广东花县赤坭,年少时便随父亲钟遂和迁居至此——萝岗萝峰山,在父亲创建的“种德庵”读书。这个“种德庵”便是玉岩书院的前身,是钟氏家族子弟读书学习的地方。
直到1205年即开禧元年,钟玉岩才考中进士,那年,他已50岁。后来官至参议中书省兼知政事朝议大夫。不料遭奸臣诬陷,他据理力争,才得幸免罪。经此事,他审时度势,认为自己年事已高(当时61岁),不宜久留官场,于是辞官归里。
他告老还乡后,对先前读书处“种德庵”,进行了精心修缮和扩建,修筑了余庆楼等胜景,并更名为“萝坑精舍”。他继承父志,在此延师讲学,教育乡中子弟,造福乡里。
后又经历代钟氏族人修缮扩建,至元代才正式改名为“玉岩书院”。
明代中后期,朝廷曾四次禁毁书院,为了保护书院不受摧毁,钟氏族人请来僧侣管理书院,并对外改名为“萝峰寺”,但仍保留了文会等部分书院活动。
到清代末,形成了今天的规模和风格。新中国成立初,政府将书院管理权收归国有。
我纳闷书院山门前的那座石雕像。一长条竖起的稍稍倾斜的粗糙的浅灰色岩石,材质也许是花岗岩吧。上细下宽,中间部位朝一边倾倒,下面飞起裙裾一角,略略展开。
远看像男性生殖器,疑惑怎么会放这里?近瞧如妈祖的外形,但轮廓模糊。再看又如圣母玛利亚,怀里似乎有一束梅花,却也朦朦胧胧。
反复观察,仔细打量。绕到她的背面,逆光,黑色的剪影,又宛若一根粗壮的梅枝含苞待放。凑近塑像底座坑坑洼洼的岩体,上书红色字体,“梅仙”。
这“梅仙”的前面置放三个大香炉,供人们烧香拜谒。这石雕像说不清哪一面是正,哪一面是背。前后两边皆可看作正面,远近左右不同角度也都各具情态。
我沿着台阶拾步而上,经过有着800多年历史的玉岩书院的正门,参观了分别书有“罗峰”、“种德”二字门楣的左右两个屋舍,穿过屋檐上有着五颜六色雕梁画栋、室内一派岭南书香气息的余庆楼、玉岩堂、天尊堂、罗坑精舍,在石龙龙口流出清泉的洗心池洗洗脸,走进一道木质红门,神采飞扬来到一个更为隐蔽而宁静的世界,郁郁葱葱,阳光烁烁,宛如仙境。
相传,在洗心池洗完脸,善良者才会神采飞扬,若是丑恶者,则会心寒背凉,估计就到不了这里了吧。
这里是半山,在石阶相接处的右手边,修筑了一平坝,石栏杆围住,中间有四个石凳围着一张圆形石桌,已有两人占据了座位。
我在此凭栏眺望,山下是书院楼群,花花绿绿,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美丽如画。再远些就是那些飘飘渺渺的香雪梅林了。
传说当年钟玉岩走过红门来此观夜景时,窥得仙人在对面溪水旁饮酒,所以建了这个候仙台。据说,后来,人在此处闭目静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冥冥中会有神仙飘然而至,与你倾谈,指点迷津,使人幡然省悟,顿彻人生。
我原本也想坐在那里,试图等候仙人驾到。但坐着的那两人就是不走,我只好先去参观候仙台右手边的文昌庙和左手边的山高水长亭。
文昌庙两进深。据说,明代大儒湛若水前来萝岗赏梅游书院,看玉岩书院风水绝佳,葬在此处定能福荫子孙,便想将书院左侧、现文昌庙所在空地购置为自己未来的墓地。
钟氏族人心想,既然是湛尚书看中的地块,必然是风水宝地,且书院内还供奉着先祖钟玉岩,不能随意卖给别人,但碍于湛若水的权势和影响,便在此地修了文昌庙,以供奉文昌君为由拒绝了湛若水。
山高水长亭是钟玉岩曾孙钟复昌所建。因不愿为元朝效力,弃官归里,回乡后劈水石而修建,并重新装饰了钟玉岩像,还在玉岩书院筹建了诗社。
“山高水长”四字大匾为明代大儒湛若水所题,以鼓励钟氏族人多读书,兴文风。现存匾额为湛若水的十四孙湛宴重书。亭中,还有清末名臣张之洞任职广东时游萝峰所作诗篇的石刻碑文。
参观完这两处回到候仙台,那两人仍坐在石凳上,大有等不到仙人就不离开的架势。于是我放弃在那里等候仙人的想法,选中了候仙台对面溪水边、有着石凳和圆桌的地方休息片刻。
石凳和圆桌被溪水环绕。后面是茂密的山林,尚未对游客开放。一圈绿色铁栏杆将其围住,但依然可见其中有一小亭和一条古旧的长长木栅栏。其实,该书院也一直处于修缮之中,直至2019年5月才正式对外开放,是广州现存最早、保存最好的书院之一。
哈哈,坐定。现在我所在的位置,正是钟玉岩在对面候仙台观夜景时看到仙人在溪水边喝水的地方了!只不过现在是正午时分,而我喝的是保温杯里的白开水。是否换个天空,换成酒,我就成仙了呢?
我得意地坐着、看着、听着、想着,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在观赏一幕特别的舞台剧。我坐的地方是观众席,而观众仅我一个。
舞台的正中由一大块一大块形状各异、凸凹不平的灰色岩石组成,延伸至候仙台。溪水从观众席四周自然形成的沟渠中浅浅流过,稍大的岩石与位置较高的坡坎裸露在外。溪水蜿蜒向前缓缓流淌,穿过中间巨大岩石组成的舞台,一直钻进那头石龙的嘴里。
从我身旁高处岩坡上跳下的溪水,经由一根竹管落在低处石板上,发出悦耳的叮叮咚咚的声音,轻柔地弹拨出舞台剧的序曲。
右边舞台有灰色的台阶,褐色的斜坡,以及一畦大野芋。大野芋的叶片自由舒展,绿油油,黄灿灿,笑盈盈。背景是山高水长亭,灰蓝红褐,雕梁画柱,掩映在黑枝绿叶中,韵味十足。
左边舞台是绿茸茸的土坎,背景是黑顶红墙的文昌庙,阳光映照着红墙熠熠生辉。墙上,一只无形的笔隔空正勾勒着淡墨色的线条,忽左忽右,时粗时细,上上下下,摇曳生姿,舞枝弄影,别有情趣。
几颗苗条而古老的荔枝树,黑色的根枝曼妙妩媚,如翩翩起舞的黑衣仙女,在叮叮咚咚的序曲中登上了左边舞台。
领舞的那个扭动腰肢,伸出无数根细长的臂膀,将蓝底绿点的裙袖抛向空中,她站在高高的土坎上,定格,背景是熠熠生辉的文昌庙的红墙,衬托出她黑色的剪影,婀娜多姿。
其余几个则在中央舞台及其周边岩石间伴舞,她们用不同的舞姿,也抛洒着蓝底绿点的裙袖,在天空中联接起稠密的巨大绿色华盖。
这时,舞台灯光亮起,金色的光透过华盖上不规则的镂空网眼,撒下金片、金条、金碎、金元宝……,落在绿茸茸的土坎上,巨大的岩石上,浅蓝的亭子顶上,灰色的台阶上,绿油油的大野芋叶子上,汩汩的溪流上,还有我的石头圆桌上。
眼前的景象使我叶醉金迷,神魂颠倒,竟然不知右边舞台什么时候出场了一位身材伟岸、定力十足的神仙,守护在山高水长亭的前边、我圆桌前的石阶旁。那是一棵魁梧粗壮的荔枝树吗?
我慢慢啜了一口水,闭上双眼,缓缓神,梳理一下眼前的景与物。呼吸间似乎嗅到一股清香,是山、石、林、叶、水组成的特殊味道,还是从山下那片香雪梅林飘来的暗香?
我真的陶醉了。我看见大片梅林如梦如幻,微风轻拂,落英缤纷,小儿嬉戏,老人闲情;田野林间,劳作的人们浇水剪枝,悠然自得。
我听见种德庵传来朗朗读书声:“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山高水长亭里,人们站座随意,高谈阔论;溪水边,文人雅士曲水流觞,把酒吟诗……。
难怪张之洞在山高水长亭刻下的诗碑中曰,“深崦闭香雪,别有桃源津”。而民国时期的番禺县长陈樾则故作玄虚,来一题匾“桃源在何许”。
桃源在何许?萝峰山玉岩书院。桃源在何许?心静则处处桃源。我心中发出感慨。
一直以来,人们常把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看作“理想圣地”、“精神家园”,或者“诗与远方”。我也如此。后来渐渐悟出“心中常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的道理。
但往往在忙于生计和纠结于人际关系及其功名利禄之间将它抛之脑后。不过好在这“世外桃源”的景常在,追寻“世外桃源”的人常有,每逢遇见,就会重又唤起我的向往与陶醉。我就在这“出世”与“入世”间来来回回。
其实,也无所谓,忙于生计是生存之必需,迫不得已,纠结于人际关系及其功名利禄是人之本性,当顺其自然。只要还能常忆“桃花源”,只要还能重回“桃花源”,便终归会放下一切,泰然自若,欣然怡得。
我睁开双眼,重新打量眼前的一切,光耀叶绿千山静,水悦梅香神情爽。我突然明白书院山门前那座石雕像的深长意味了。
原来塑像作者是想告诉我们,来到这里,你就能发现自己心中的那个“梅仙”,并与她倾心畅谈,了悟人生,带你进入你的“桃花源”。
告别书院,经过山下梅林时,看到一对姐妹花正在林下的草坪里野餐。突然记起自己还未午餐。可是我还需要午餐吗?
眼前的一切早已令人大饱眼福。可谓岁月静好,秀色可餐。这里是桃花源,是洗心池,是候仙台,是一席美好的阳光香雪午餐。
写于2021年1月中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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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章与图片均为作者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
1.文中玉岩书院的相关内容参见“玉岩书院讲解牌”。
2.图片为2021年1月中旬手机随拍于广州香雪公园和玉岩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