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年的缘 第七十章 镜花水月
文/王金瑜
第七十章：镜花水月
父皇无奈，对她不合礼仪的行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中却数次训斥五子，冷翼只低头认错，却依然不忍拒绝小公主的一切要求。
日子无忧无虑地过着，父皇与众臣经过半载廷议，决定立七公主为储君。
立储君的圣旨颁下之时，朝上朝下无一人反对，或许早在半年前，他们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对于被立为储君，七公主似乎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十岁的女孩子对君临天下这四个字还没有太深刻的认识。
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对很多人来说，那是一种怎样可望而不可得的诱惑与执念。
她依旧无忧无虑，单纯而快乐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她的五哥哥因为目无尊卑，礼仪失当，被当庭鞭笞。
七公主大怒大惊之下，质问了父皇，为何要如此责罚五哥哥。
父皇说储君是下一任的帝王，需高高在上，维持自己的威仪，以前可以放任，做了储君之后，不能再与兄弟这般没有尊卑之分，男女之别。
当庭责罚冷翼，是为了让她记得深刻一点。
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她怒吼着父皇不讲道理，残忍无情，对自己的儿子都下手这么狠。皇帝听着她气急败坏的指责，只是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父皇是为了你好，你以后会明白的。
七公主不听，只觉得父皇蛮不讲理。
然而不过数载，她却是明白了父皇的苦心，可付出的代价却太惨重，惨重到她至死也无法瞑目……
芷瑶醒来的时候，脊背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容色苍白，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怔忡。
近半年来，白芷瑶已经习惯了时不时陷入这样的梦境，所以除了眼底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之外，脸上并未表现出太明显的失态。
至少，蹲在地上替她捏着小腿的梦路，此时还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芷瑶轻轻吐出一口气，垂着眼，安静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以及平复心里的思绪。这半年来，同样的梦境已重复了无数次，次次带给她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一道人影走进屏风隔断的拱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她发怔出神的表情，脚下不由微顿。
察觉到有人靠近，芷瑶下意识地抬眼，眸心迅速掩去的一抹怔色却被敏锐的霖萧捕捉了一个正着。
霖萧心尖上像是被什么虫子蛰了一下，泛起了轻微的痛感。
“六王子回来了？”芷瑶问。
只须臾功夫，白芷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稍稍坐起了身子，唇边亦缓缓扬起一抹淡笑，“梦路，给六王子倒杯茶。”
一切失态，掩饰得毫无痕迹。
梦路讶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睡醒的白芷瑶，站起身道：“是，小姐。”
霖萧走到她对面的矮榻上坐下，心头忍不住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方才，他分明看到了一个脆弱的芷瑶。
他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虽然时间短到让人几疑眼花，但是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再看对方倚在榻上的姿态，和梦路方才蹲在地上给她捏腿的动作，霖萧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判断，自己进来之前，芷瑶应该是刚刚睡醒。
所以，是做噩梦了？
然而，什么样的噩梦能让素来如古井般波澜不起的芷瑶，流露出罕见的脆弱？
“殿下请喝茶。”梦路倒了一杯给霖萧，又递过一杯给芷瑶，“小姐，喝杯茶润润喉。”
霖萧捧着茶轻啜一口，心里已经快速地闪过了几个念头，并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她在他面前流露出的，那种沁入骨子里的寂寥。
还有白芷瑶曾经无意中说过的那番话，“六王子殿下，我曾经有过梦魇。有时候，我都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感觉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镜花水月。梦境里，有人生，有人死，有人荣华富贵，有人妻离子散……”
她的梦境，究竟意味着什么？
镜花水月？
这位女子身上，究竟又发生过什么事情？
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霖萧突然间急欲想知道芷瑶的一切，包括她的来历，她的真实脾性与实力，她的家族背景，她心里的秘密与伤痛，以及她身上一切的一切……
“宫里的情形如何了？”芷瑶缓缓啜了口茶，话落之际，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一旁。
屋子里灯火已经燃起，明亮的火焰照亮了内室里精致典雅的摆设，也映得窗外一片漆黑如墨。
“梦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芷瑶问。
“小姐，已近亥时了。”梦路轻声道。
芷瑶微默，从傍晚到亥时……自己一觉睡了这么久？
“梦路，去准备晚膳。”霖萧看芷瑶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还未用晚膳，“就摆在外面厅中，我晚膳也还没用。”
梦路点头，转身出去命人准备晚膳了。
霖萧眸光注视着眼前的女子，不自觉地以指腹摩挲着茶盏的外缘，淡声道：“皇帝还在昏迷。”
芷瑶敛眸沉默。
昏迷才是对的，在霖然掌摄政大权之前，他不会有醒来的机会。
“太医院所有太医聚在乾和宫，从早上到晚上轮流把脉了一次又一次，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是受了内伤，但是谁也无法明确地说出个所以然来。宫廷圣药用了不少，皇帝却一直不省人事，太后大发雷霆，气得几乎要掀了乾和宫。”
“皇帝这一倒下，宫里定然会陷入混乱，太后会焦躁也是应该的。”
芷瑶的声音平淡沉着，听来没几分明显的情绪。
霖萧点头续道：“皇后和后宫嫔妃一顿失声痛哭之后，皇后和李贵妃各自强忍悲痛，言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她们齐心协力请太后早作决断。”
强忍悲痛？
芷瑶听着这四个字从霖萧嘴里说出来，不知怎么就听出了一种讥诮的感觉。
皇后和李贵妃悲痛的不是皇帝，而是怕对方的儿子抢走储君之位的惶恐不安，所以她们才迫不及待地请太后做主。
李贵妃想倚仗太后。
太后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偏偏不能光明正大地偏向于李贵妃。
“呵呵……皇后看似低调，实则却比李贵妃聪明得多。”芷瑶淡淡一笑。
芷瑶眼底闪过一丝看透人心的了然之色，“皇后开口请求太后做主，目的就是要断了太后帮李贵妃的心思。”
“至少，在此时这个风口浪尖上，太后不会蠢到会为了这李贵妃和五王子，而冒着惹怒皇室宗亲以及满朝文武的风险，甚至给自己冠上一个后宫干政的罪名。”芷瑶淡淡地道。
“太后下令，太医院全力救治皇上。”霖萧将茶盏送至唇边，轻抿了一口。
霖萧眼底掠过一抹幽深，“若明日早上皇上还不醒，早朝上便由朝臣从皇子之中推选出一位暂代朝政的王爷。”
芷瑶闻言，淡淡点头，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这件事本来就该如此解决，皇帝骤逢意外，储君未立，只能推选一位能服众且让大部分人心里平衡的王爷摄政，而这个人选必须由文武百官在朝上商讨。
太后纵然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却也无法做到一言堂。
“不过，太后，她虽然没办法过分地决定摄政人选，但是此番之后，她和李贵妃不会再安分了。”芷瑶说着，眉心微皱，“应该说，所有觊觎那张椅子的人都不会再安分。接下来的日子里，朝上将出现严重的派系斗争，殿下应该早作准备，帮助晨王掌控大局。”
霖萧微微颔首，“我心里有数。”
梦路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托盘的侍女，梦路自己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次日午时，芷瑶待在东荒郡王府的园子里赏花，便听到元沭送来的消息，“果然不出主子所料，摄政之权由晨王暂代。”
“朝臣廷议的结果？”芷瑶问。
“是。”元沭点头，“但是最初提出这个建议的，却是沏王，而后重臣廷议之后，大半之数的官员都同意了这个决定。”
芷瑶没说话。
为了不得罪太后和皇后，也因为晨王的能力足以挑起大任，所以文武百官自然会同意这个决定。甚至该说，这是暂时唯一的，能不引起内乱的决定。
不过，由沏王提出这个建议，却让芷瑶微感意外。
元沭离开之后，白芷瑶在凉亭里又坐了一会儿，看着满园开得正艳的桃花，心思却并不在眼前的这片景致上。
“小姐，长公主送来一份帖子，让小姐明日去公主府做客。”
“做客？”芷瑶眉眼微挑，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应该是兴师问罪吧？”
上次在晨王府，长公主家的小郡主似乎受了一些委屈，回去定然少不了要添油加醋告状一番，不过长公主没立时发作，一直等到今天才送来了帖子……
这份心思，大概还需要斟酌一下。
“小姐要去吗？”梦路问完，她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小姐还是不去了吧，东荒郡国皇族这些公主郡主的，没几个好东西，个个心思不正，指不定备下什么鸿门宴等着小姐呢！”
想起上次那个嚣张跋扈的小郡主，梦路就忍不住一阵厌烦。
芷瑶安静了片刻，淡笑，“这几日待在王府也没什么事，去走走也无妨。”
“小姐要去？”梦路讶异。
“东荒郡国朝局此时正陷入了敏感的时候，待在府里也无聊得紧，就当打发时间了。”芷瑶偏头轻笑，“况且有你在，谁也为难不了我，对不对？”
梦路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她的语气傲娇极了，“小姐说的是，有奴婢在，谁也不能欺负了小姐。”
小姐，她这话的意思是，只要有人敢对她们无礼，便可以毫不客气的反击回去，管他是什么公主郡主，还是皇帝太后呢，就是天王老子也没用。
午膳的时候，芷瑶把长公主邀请她的事情跟霖萧随口说了，“我猜想，长公主应该不单是为了小郡主的事情。”
“皇家之人，有几个目的是单纯的？”霖萧语气淡漠，似乎对长公主厌恶得很，“长公主的驸马跟镇国公是亲兄弟，但是这兄弟两人关系并不好。”
芷瑶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高门世家里一向是由嫡长子继承爵位，但是就如同皇室规则一样，勾心斗角，争权夺势，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
庶子身份卑微，或许起不了那些心思，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却难免生出非分之想。
霖萧的语气十分清淡，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大概，“镇国公忠于皇帝，而长公主驸马则一心想着支持皇子，以争一个从龙之功，只是目前来说，还不清楚长公主夫妇心里支持的人是谁。”
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很快就摆满了一桌，霖萧道：“先用膳吧，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不急于一时。”
芷瑶自然不反对。
两人移驾厅外，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
一顿形同宵夜的晚膳用得静谧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