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六一居士传》

    今天来说说北宋文坛泰斗欧阳修的《六一居士传》。

    《六一居士传》先是点出作者自己的现状：被贬谪，衰老而且疾病缠身；介绍其当时所谪居地点是颍州，而且六十四岁的他也准备违反规定提前退休养老了（当时规定官员是七十岁退休）。

    接下来，欧阳修虚拟了一个主客问答的方式，阐述何以自号六一居士；面对“客”关于“逃名”的诘问，欧阳老头儿说“我逃什么名啊，名不可逃也不必逃（言外之意是：对于那些热衷功名的人来说，名利就在前面诱惑着他们，想逃也逃不掉）。我自号六一，确实只是来表达我的一种人生乐趣罢了。”

客人追问：“那您的乐趣到底是什么啊？”欧阳于是用了一连串的、近乎夸张之极的话说：“那可有的说啦！跟我的这五种爱好（读书、篆刻操琴、弈棋、饮酒）相比，泰山在我眼前我都会看不见，雷劈柱子我都听不见，就连奏韶乐、观大战我也不稀罕欣赏它们。”他极富感情地向“客”抒发自己内心的苦闷和愿望：“可如今我一点也不快乐，官场上乱七八糟的事情拖累太多了，官车官服官饰官印这些东西实在是让我感到劳累而且忧郁。所以我三年前（六十一岁）就向上级申请提前退休，盼着能批准，我就能体味真正的人生乐趣啦。”

    “客”问：“您知道功名利禄让人累心，可是琴棋书画就不累人吗？”欧阳说：“我没你说的这种感受。反正我在官场就觉得郁闷，一沾个人爱好就亢奋不已。我肯定选择后者啊。”

    最后，作者总结道：“我羡慕那些提前退休的同事；而且我当领导也没有什么政绩；况且如今我老病衰弱再也不贪恋名利；就凭这三条完全可以离职了吧，不用再费什么话了吧。”

    文章到此就结束了，全文没有一点事件或人生重要片段的记述，而全是对话，这是其出奇特色的地方，怪不得这样的写法深受苏东坡等人的效仿呢，确实是有可取之处：不仅突出人物核心价值的追求表达，而且避免了旁逸斜出的枝蔓文笔，不失为一篇千古好文。

附：《六一居士传》

    六一居士初谪滁山，自号醉翁。既老而衰且病，将退休于颍水之上，则又更号六一居士。

    客有问曰：“六一，何谓也？”

    居士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3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

    客曰：“是为五一尔，奈何？”

    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

    客笑曰：“子欲逃名者乎？而屡易其号。此庄生所诮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将见子疾走大喘渴死，而名不得逃也。”

    居士曰：“吾因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逃也；吾为此名，聊以志吾之乐尔。”

    客曰：“其乐如何？”

    居士曰：“吾之乐可胜道哉！方其得意于五物也，泰山在前而不见，疾雷破柱而不惊；虽响九奏于洞庭之野，阅大战于涿鹿之原，未足喻其乐且适也。然常患不得极吾乐于其间者，世事之为吾累者众也。其大者有二焉，轩裳珪组劳吾形于外，忧患思虑劳吾心于内，使吾形不病而已悴，心未老而先衰，尚何暇于五物哉？虽然，吾自乞其身于朝者三年矣，一日天子恻然哀之，赐其骸骨，使得与此五物偕返于田庐，庶几偿其夙愿焉。此吾之所以志也。”

    客复笑曰：“子知轩裳珪组之累其形，而不知五物之累其心乎？”

    居士曰：“不然。累于彼者已劳矣，又多忧；累于此者既佚矣，幸无患。吾其何择哉？”于是与客俱起，握手大笑曰：“置之，区区不足较也。”

    已而叹曰：“夫士少而仕，老而休，盖有不待七十者矣。吾素慕之，宜去一也。吾尝用于时矣，而讫无称焉，宜去二也。壮犹如此，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难强之筋骸，贪过分之荣禄，是将违其素志而自食其言，宜去三也。吾负三宜去，虽无五物，其去宜矣，复何道哉！”

    熙宁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