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收麦四宗罪
农村人干活不挑不拣,甚至连工钱多少都不多问,觉得不好意思问。跟又脏又累枯燥乏味挣钱又少的农活相比,还有什么不合适的?
农村人的辛苦不是没种过地的人能理解的。就拿种小麦来说吧,收完玉米后要把家院里、猪羊圈里的粪运到地里,均匀地洒好,松土耕地时把粪耕进去,再耙一遍,打碎大土块,把地整平,这才能把麦种耩进去。风调雨顺时好办,要是旱了还得浇地。一亩地,六百六十六平方米,一小片一小片地浇,不是水稻浇水地那样简单。以前没有抽水机时,是一担一担挑水浇地,一桶水浇下去,刺溜一下就没了,倒是挑水人的汗水还在吧嗒吧嗒地往下滴……“用汗水浇灌”这个说法太形象了。
最热的时候到了,麦子也该收割了。拿起镰刀来到一望无际的田野,阵阵热浪袭来,炙烤着红红的脸,裤子穿在身上像烧热的鏊子。不能再脱了,再脱就全光了,再说没有一层布隔着,麦芒刺上去更是难受。
收麦四大罪:一热二累三痒四困,第二就是累。一亩就是六百六十六平方,哪家没有十亩八亩的,就是五六千平方。一镰刀一镰刀地割完捆成麦个子,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接着就是用平板车一车一车地拉到场里。场就是事先压平整的靠路边的地。麦个进场后有时要摊开来晒,有时要垛成小山一样的麦垛,这都要根据天气来决定。这样摊来垛去的甚至要好几回,每一次都累的精疲力尽,腰酸背痛。天气合适的时候就会把麦个子解开平摊在场里晒太阳,晒透了再赶着老牛一圈一圈地轧。轧一会用叉子挑起来松一松,再接着轧,直到麦粒从麦穗里掉下来,然后再把麦秸挑一边,把麦子扬净晒干收起来。剩下的碎秸杆中麦穗部分掉下的叫麦糠,可以用来喂牛;其余部分叫麦穰,可以烧火做饭,和泥垒墙,当然也可以喂牛,不过要用铡刀铡碎了牛才肯吃。麦收过后,场里一个个精致的麦垛拔地而起,像七个小矮人住的圆房子,冬天里农村孩子们没啥娱乐,这是就是他们打闹游戏的乐园。麦子晒干进了屋,一年的收成有了结果,没什么好担心的,所以农民有心情给小矮人建房子:大家暗暗地较劲,看谁家的麦垛最圆,看谁家的最高,看谁家的最结实。还有的会别出心裁地用泥巴给麦垛戴个西瓜帽,显得与众不同。这些麦垛最大的优点就是防水,无论多大的雨都渗不到里面去,取用的时候在南面掏一个洞,可以不断地从里面掏出干净干燥的麦穰。流浪的人或乞讨的人有时会在里面躲风避雨,很是暖和,当然最多时候还是藏着捉迷藏的小孩子。
痒其实是四大罪中最经的,只有刚开始时候能感觉得到。麦子上的碎屑灰尘扑在脸上手上,又无孔不入地钻进上衣里裤子里,汗水流出又晒干,小飞虫、蚊子咬上一口,偶尔会有长满毒毛的毛毛虫来凑热闹,钻进裤腿里爬上爬下,身上也不知是痒还是刺痛。裤子拉上来,手指甲划过去,一道白色痕迹,痒好像解除了一些,而别处又觉得更痒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到处都是孩子哭声,索性由他们去。不过很快就好了,等累到全身都痛,脏到鼻子里嘴巴里耳朵里全是黑黑的东西,困到站着也能睡着的时候,这点痒早忘九霄云外去啦。
困才是最难熬的,收麦子时的困是又乏又困。清早天还没亮,正是天气凉爽,蚊子撤退,人睡得最香的时候,家中年长者挨个把人喊醒,不吃饭,直接拉着车带着工具迷迷糊糊地打着呵欠往地里走。干了一会活慢慢清醒了,毕竟睡了一夜,肚子发出饿的信号早压过脑子里困的信号。大约二三个小时后,妇女们做好了饭会喊回家去吃,怕耽误干活把饭送到地头的也不少。草草吃了早饭一直干到中年。午饭后一般会休息一个小时,年长者利用这个时间磨磨镰刀,磨好了镰刀最多再抽袋烟(那时大多抽的是旱烟,用烟袋装一次叫一袋烟。一般人抽不起卷烟),又到了开工的时候,睡得正解乏又被叫醒了。下午一点多正是最热的时候,困和热狼狈为奸,把人折磨得有气无力,直到累得忘记了困。最困的还是用拖粒机打麦的时候,因为拖粒机数量少,效率比老牛高,邻居们会互相借着用,还要趁天气好,所以时间抓得很紧,有时会整夜整夜不能睡觉,而夜里本就是人最该睡觉的时候,那时的困是最难熬的,说“站着睡着”不是夸张。曾经有一家,晚上打完麦后发现少个人,本来昏昏欲睡的一家人又振作起来四处找人,最后发现这个半大孩子在麦穰下面睡得正香,被家人好一顿责骂……
后来有了一种能将麦子成行割倒的小型收割机,只需要人捆麦个子,大家都觉得省劲多了。二零零零年左右,收割和拖粒一体的大型联合收割机真正把农民解救出来。现在的联合收割机己十分完善,割的麦茬浅、拖粒干净,一亩地也就十来分钟完事。
但我记忆中麦田开始使用农药也是那时,有杀虫防病的,还有刺激生长增产的,化肥的使用量也大幅增加。小麦的产量由以前的五百斤增长到千斤左右,价格由三十年前的三毛涨到一块。
提到价格可以做一下对比,小麦三毛时候老师工资是六十元左右,也就是说教师工资是小麦价格的二百倍;现在老师工资是六千小麦价格是一块一,也就是说现在教师工资是小麦的近六千倍!按教师工资的增长率来算,小麦价格应该是三十块钱一斤!一户十亩地的收入应应该是三十万!
危言耸听了!
当年农民辛苦一年的攻入并不能相当于现在三十万的购买力。因为大部分粮食要上交国家,这部分价格很低;剩下可以按市场价卖,但自家吃都不一定够,谁会卖呢。
我曾经问过一个问题,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割麦打场会怎么样,很多人表示死也不会再种地了。然后我对比工资涨幅,认为现在的小麦价格应该在二三十块线一斤,又问如果你们家那几亩地如果真能收入三十万还种不种,很多人表示打死都得种。
跟种小麦相比,打工干活就是享福,享福还能挑三拣四?享福还能计较工钱多少?
很容易就敲定了干活的人选,岳父告诉大家这几天就开工,具体时间等大队定了再通知,又留大家吃饭,都说吃过了。
紧赶慢赶几天,岳父把草莓棚里的草除净,不结果的长枝条掐完,他决定再去一趟省高指,这次没跟几个“败类“商量,也没带小跟班。
从大门左边的墙上面可以看到村委的二楼,原先的书记办公室门是半开着的,岳父心里一阵轻松,“这次不会白来了。”岳父径直走进大门,走上楼。他似乎感觉进院子里的时候有目光看着他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书记办公室牌子换成了高速公路岳父敲了敲半开的门,“有人吗?”
“进来!“
岳父听到声音也看到了人。不错,就是上次戴金戒指开小车出去的胖子!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给你说这儿不能随便进的吗?”胖子也认出了岳父,
“这不是你们村委会了,租给我们了,随便进丢了东西你赔不起……”胖子忽然住了口,他发现岳父一直盯着他不说话。
“看什么看,听到我说活没有?”声音提高了不少,但感觉底气不足。
岳父没有回答胖子问话,把目光从胖子脸上移来移去,最后盯着他的眼睛问了一句,
“你不是说负责这事的领导不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