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夕
旦夕
离端午节还有五天,陈大刚在上班时突发脑梗,同事将他送公利医院抢救。
还有二个月,陈大刚满60周岁,可以退休了。
申城十一月,秋意正浓。正午时分,李正明骑电动自行车一路按图索骥找到二表哥陈大刚在灵山路居住的小区。
一路上李正明在非机动车道上开着电动车,晃过眼前的是笔直的道路,二旁绿树成荫,成片的居民小区、配套的学校、幼儿园、医院布置的合理有序,沿道路二侧店家林立,小贩们在高声吆喝,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好一派繁荣景象,短短的二三十年,真是风云变幻,斗转星移,李正明记得儿时这里就是大片农田。
陈大刚已在小区大门口等着。说起这次见面,李正明推托了好几次,这次实在是盛情难却就上了二表哥家的门,照李正明的想法,见面吃饭还是约在外面饭馆较合适,俩人找个僻静点的雅座,喝上几杯酒,腾云驾雾,海阔天空想谈什么可以随便。李正明与陈大刚是在表哥母亲的葬礼上匆匆见了面,毕竟十几年未见,李正明知道二表哥的老婆比较强势,在家中环境,有些话不便问。
二表哥住的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楼梯上得三楼,这是一梯二户的楼寓。从西侧进门后沿过道朝北依次排列着厨房、卫生间、卧室,中间是二十多平米的客厅,二间朝南的卧室。客厅中间摆放着一个方台上面放上一张一米五的圆台面,台面上覆盖着一层塑料桌布,几碟外购的鸡鸭、牛羊、红肠色拉冷盆已在桌的中央摆放好,围着圆桌放好了五六付碗筷,表嫂与她的女儿陈霞正在台面上忙碌着,客厅东墙沙发上另有母子俩人正在看电视。
“正明,还是你有良心,大刚说你要来我还不相信。这么客气,买这么多水果,还带酒来。”站在桌边的表嫂说。
“表嫂,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胡乱挑了几样水果,不成敬意。”
“陈霞,叫叔叔,一点不懂事,快为你叔叔倒茶。”表嫂对站在她身边的女儿说。
站在一旁有点木纳的陈大刚这才醒过来说:“女儿,把你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招待客人。噢,忘了介绍,这是我认识的妹子唐嬿和她的儿子,”陈大刚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唐嬿母子,“正明,你入座。小星星你去房间找陈霞的儿子玩电脑,一会儿叫陈霞将吃的东西给你们拿进去。”随后招呼其余人一起入座,“我去炒几个菜,马上来。”
李正明这才定下神来,表嫂没怎么变,印象中还是三十多年前表哥结婚时的模样,说话时声音有点嘶哑,语速快而有力,容貌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苍老,微微发福的身体衬托着一张白皙的圆脸;女儿陈霞长得人高马大,都说女儿像爹,此话不假。
李正明的心在隐隐作痛,前段时间二表哥的妈一位慈祥的长者去世了,作为外甥的他感到内疚,小时候,李正明经常到外婆家玩,阿姨对他很好,逢年过节还给他二三元的零钱化。姨夫家征田动迁后,李正明春节时去过几次看望姨父阿姨,但这近十年跑得少了,只是偶尔在母亲家见到阿姨。李正明在参加葬礼的仪式上,他与十多年未见面的几位表兄弟之间建立了联系。但二表哥似乎与另二个兄弟之间有隔阂,本想利用与二表哥见面的机会好好了解一下个中原因,但今天这种情形不能深谈,有机会再说吧。
不一会儿,表哥就炒好了几样荤素菜,在桌上摆得满满的。李正明来的初衷是点到为止,少酒多菜,饭后骑车回去,酒多了怕路上出事,多听听表哥表嫂的言谈,毕竟这么多年了,这期间肯定发生了许多事情。
儿时,李正明经常到外婆家玩。浦东地区原来仅沿江少部分地区划为市区,其余都是郊县。李正明住在崂山地区,属黄浦区,外婆家就在二站路外的源深路附近,归川沙县管。外婆家所在的郊区是蔬菜区,生产的蔬菜供应市区居民的需求。记得小时候去外婆家,春天,与表兄弟一起去小河浜内抓鱼捕虾,釆野茭白交给外公作菜。夏天,钻进番茄大棚偷吃番茄,秋天,二表哥带着他一起抓蟋蟀,那时,计划经济时代,人们都不富裕,但儿时的生活却也其乐无穷。
“想什么呢,怎么不动筷?”表嫂的话提醒了李正明。
“没想什么。嫂子你怎么不喝酒?”李正明看了看表嫂面前的空杯子说。
“我从不喝酒。今天你来了我高兴,陈霄,去开瓶葡萄酒,我也喝点。”
表哥赶忙起身去厨房开葡萄酒去了。
陈大刚原先打开一瓶白酒,倒了三杯分别给了自己、李正明和唐嬿, 李正明这才想起除了他还有客人,二表哥倒酒时问唐嬿喝软的还是硬的,她说白酒。李正明起了好奇心,朝唐嬿微微一笑,说:“你喜欢喝白酒,一般女士喝白酒都好酒量。”只听二表哥在一旁说:“正明,不要小瞧人。真喝起来,你喝不过她。”
陈大刚拿着开了瓶塞的葡萄酒,正要为表嫂倒酒,李正明赶紧夺过来,“我来吧。”说完站起来为表嫂斟酒,刚倒了小半杯,表嫂用手一挡说:“好了,这点都多了。”
午宴正式开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表嫂对李正明说:“我一看你就知道是有良心的。你表哥真窝囊,平时去兄弟处看爸妈兄弟也不给个好脸,每次去了回来,一脸的不痛快,总是在家拼命喝酒。有时还埋怨我,他们兄弟不和与我有关?岂有此理。”
李正明看了一眼表哥,见他低着头只顾喝酒,场面有点尴尬。李正明不理解二表哥为何要请他上自己的家,难道就是为了看他夫人的厉害?
回想前不久姨妈过世后做五七时,在跃民酒家办了几桌酒席,回请原先一个宅上的父老乡亲,李正明与两位表兄弟们坐一桌,桌上还有几位原村中的年龄相当的朋友,酒桌上不见二表哥。表弟、大表哥在说陈大刚今天不到对不起死去的妈,妈在世时,经常唠叨二儿子的苦,时不时的在生活上接济他,今天在这么一个特殊场合,他未来,实在是不应该,兄弟俩同时在酒桌上痛斥二表嫂的不是,怀疑是二表嫂阻止表哥来祭奠自己的母亲,要不是姨夫过来制止他们兄弟俩的哭闹,场面怕是要失控,老邻居面前也不好交代。酒店出来,李正明一眼看到在酒店拐角处的二表哥静静地站立在瑟瑟的寒风中。
阿姨走时过了八十,有糖尿病史,平时吃的方面很忌口。阿姨得病很突然,经诊断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七月发病,九月底走了。八月时李正明去医院看过一次,想不到这么快就离世了,都说现在医学发达,但在有些疾病面前还是无能为力。
子夜祭奠完姨妈, 李正明忽然想起二表哥还未吃晚饭,就拉着他在附近找饭馆。大约走了二十来分钟,有一家宁波餐馆还在营业,俩人走进了餐馆。店铺有百来个平米,十几张桌面,三张桌子有客人喝酒闲聊。李正明与表哥找了张靠窗的桌面,要了几碟下酒菜:油煎小黄鱼、糟花生、酱牛肉;点了剁椒鱼头、椒盐排条、蒸三臭,最后点了一个时鲜蔬菜和一盘饺子,打了两壶黄酒。吃饭时,李正明仔细打量了表哥:一米八的人很瘦,一件夹克衫穿在身上空落落的,谢顶的他一张黄黄的长脸,显得一双凸出的眼睛更加无神,与他的二个兄弟判若两人,他们虽说也谢顶,但天庭饱满,方正的国字脸虎虎有生气。在闲聊中,李正明得知二表哥患了糖尿病已有二十年,现每天为自己注射胰岛素,还得过肝炎,唯一的爱好就是每天二顿酒。交谈中李正明知道表哥过得不怎么好,老婆什么都不管,女儿现如今住在家中,还有一上小学的儿子,女婿与女儿若即若离,今后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说到父母时,眼泪汪汪,妈走了,表哥真的很伤心。
表嫂还在喋喋不休的诉说陈家的不是,只听唐嬿说:“姐,少说二句,哥一肚子的苦水与谁去说?!今天他们表兄弟在一起,照顾一下各自的感受吧。”
“嫂子,大哥就是这么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多多包涵吧。来,我敬你。”说完,李正明将杯中白酒一口喝了。
表嫂也将杯中一口葡萄酒喝了,说:“正明,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说完,起身进屋去了。
李正明喝完了杯中酒,也想告辞回家了,表哥站起来按住了他:“难得来一次,我已打电话叫了一箱啤酒,喝完了再走。”说话间,有人敲门,是来送啤酒的。
表哥将余下的大半瓶红酒仨人分了吃掉,随后一杯接着一杯喝起了啤酒,喝酒过程中,表哥不怎么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拚命喝酒,李正明只能陪着,说几句安慰的话,看看喝得差不多了,李正明起身告辞。
“正明,有空来陪陪我喝酒。”陈大刚站起身来,送李正明出门。
“嫂子,我走了。”李正明喊了一声。
表嫂开了房门,说:“正明,没喝多吧,路上小心,有空来玩。”
李正明下了楼,正在开电动自行车的环锁,表哥和唐嬿母子也一起下楼出来了。
“能骑车吗?喝了这么多的酒,我看你没怎么吃菜。”唐嬿关心的问。
“没事,就这点酒,奈何不了我。你们也走了?”李正明回答。
“你走了,她也待不住了。正明,下次我与妹在一起喝酒时,你也来好吗?”
“有空我一定来,到时电话联系。”李正明敷衍着。
李正明推着车,一行四人出了小区大门,表哥在拦出租车,李正明与他们道了声“再见”,骑上电动车回家了。
时间过了冬至,将近年底。其间,每到周末,表哥就会在午饭时打电话来,说他与小妹在一起吃饭喝酒,问他有空吗?能不能过来一起吃饭,而李正明届时正在上班,说是要下班才能过来一起吃晚饭,就这样推脱了三四次,也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周末,还是吃中饭。李正明在电话里问过陈大刚,这唐嬿他是怎么认识的,表哥在电话中向李正明作了介绍:唐燕比表哥小将近十四五岁,表哥在一家卫生所从医,当初唐燕带母亲来他这里看病,他帮了不少忙,这个妹认识至今已有二十年了,平时很照顾他。每次在外面喝酒,都是唐嬿买单。
申城的高速发展,城市边缘不断的扩大,真是沧海桑田,陈大刚在农村的老家在十六七年前在城市的发展中,征田动迁由农民变为了城市居民,原来的川沙县变成了浦东新区,在城市的扩展骚动中,每个人都在时代的大潮中起伏奋争,有成功的也有失败。表兄弟仨,其余二位在改革大朝中都争得了自己的所有:大哥住的是复式结构的公寓,开的宝马;小弟做个小老板,有房有车,前不久表弟儿子结婚,外外滩四百万的房子说买就买了,生活过得也是有滋有味,就是这位二表哥变得李正明有点不认识了,酗酒成瘾。原先一张英俊帅气的脸在酒精的麻醉下,变得憔悴而萎靡,这哪是儿时认识的表哥?
李正明的心在隐隐作痛,他知道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肯定有一个善解人意的老婆,而二表哥之所以变成目前的模样也与他的老婆有关。李正明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表哥结婚后,他们之间几乎断了来往。二表嫂娘家在村里有权有势,表嫂比较跋扈。大表哥娶的媳妇小算盘太精,表弟娶的媳妇心情温和乖巧,征田动迁时,父母选择了与小儿子一起过。
再次与表哥相遇是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未。这天下午二点多,李正明手机响了,与表哥没说上二句,唐燕就接过了电话说:“你来吗?你表哥说你是他最好的兄弟,每次喝酒都提到你,他很苦闷,需要找你倾诉。上次在他家我看你欲言又止的模样,你一定有很多事想知道吧!表哥前几次打电话联系你出来喝酒,你都推脱,今天就别找理由了。”李正明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女人不简单,已深深切入表哥的生活中,他们怎么会相识这么多年而坚持到现在,现在的表哥即窝囊又穷酸,自己的亲兄弟又不待见他,她图的是什么?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李正明的好奇心上来了,他想去会会他们。“这样吧,现在下午二点多,你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下班后请你们吃晚饭。”唐燕说:“我带儿子去卡拉OK休息,你表哥回单位去打胰岛素,晚上不见不散。”说完挂了电话。
晚上五点半他们约在博山路的钦洋酒店见面。李正明下班后先将车停回家,随后出门招了辆出租车,路过“酒老板”时请司机停了停,下去买了一瓶剑南春,下了出租车刚到酒店门口,就见表哥与唐嬿手挽着手嘻嘻哈哈从马路对面走来,与他们走在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牵着唐嬿儿子的手。唐嬿见李正明站在酒店门口,说:“你怎么不进去?介绍一下,这是我前夫,路上巧遇把他也叫来一起喝酒,你不介意吧。”表哥脸色还好,唐嬿看上去已有了酒意。
李正明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招呼大家一起进了酒店,在酒店大堂找了张桌子,大家一起坐下。李正明召呼服务员点了六个冷菜:炝虾、肚尖、白切鸡、爆鱼、蔬菜色拉等;六个热菜:炒虾仁、椒盐猪手、扣三丝、清蒸桂鱼、时鲜蔬菜等。为孩子要了二听椰奶,唐嬿说中午喝的是黄酒,不想换酒,为她拿了二瓶金色年华。
不一会儿,冷菜上齐,大家都在自己的杯中倒上了酒,带着酒意的唐嬿调㑆起前夫来。
“你怎么到现在还未找到老婆?还爱着我?”醉意朦胧的唐嬿将酒杯伸到前夫面前,“来喝一口。”
“胡说什么呢,你我分开已经十多年了,我就是个不讨女人喜欢的人。女儿工作了,据说有男朋友了,你好好把把关。你儿子有七岁了吧,现在老公对你还好吧?”说完深深的喝了一口白酒。没曾想唐嬿将一杯黄酒一口灌了下去。
唐燕醉了。李正明赶忙去酒店门外招呼了一辆出租车,送唐嬿母子俩上了出租车,给了司机一张百元钞票,关照出租车司机平安送她们回家。回到酒吧继续陪表哥与唐嬿的前夫喝酒。从白酒喝到鲜啤,表哥叨叨不絮,诉说着自己的不幸与不争,浪费了许多的机会,特别是认识唐燕后,她提过很多建议,自己都没有好好把握,以致于落到现在的窘境。
“大刚,你们为何每次吃饭喝酒总是安排在星期五的中午?”
“噢,她儿子上学星期一至星期四上下午都有课,星期五就上午有课,她家住在曹路镇,每天接送 孩子读书路上化三个多小时,周末接孩子放学就约我陪她聊天喝酒。”
表哥这人最大的特点是酒一喝多喜欢打电话给相识的亲戚朋友诉说、炫耀,相约他们一起来喝酒,也不看当时的环境,与谁在一起。其间又打了几个电话,告诉朋友自己在那喝酒,问他们来不来,搞得李正明有点哭笑不得。从与表哥的聊天中李正明知道了表哥现在每月钱到手三千多,现在物价高,家中的伙食要他开销,老婆什么都不管,自己又贪酒,要不是有这个妹妹,他哪去过酒瘾。李正明问表哥:“你与唐燕交往,嫂子不吃醋?”表哥说:“你看我都半条命的人,再说唐燕对我们家人都很照顾,她这么泼辣有什么理由反对?上次你到我家作客,熟菜都是唐嬿买来的。”李正明无言以对,只能默默陪着他们喝酒,都说时势造英雄,但也有被时代淘汰的落魄之人。
李正明与表哥他们分手后,一个人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不想马上回家,他需要静一静。李正明知道,他帮不了表哥什么忙,瞧表哥走路的姿势,酒再这样喝下去,迟早要毁了他的身体。
越来越临近春节,人们都为了生计关系各自忙碌着,最大的变化是申城人少了许多,主要原因在于一年一次的大迁徙来到了。
地铁六号线金桥国际广场出口,李正明随着人流走出了地铁口。高峰时段的车流人流交织在一起:中环高架下来的车流汇聚于一体,煞是热闹。
正是晚餐时分,道路两旁的久金、金桥国际广场霓虹灯变幻着无常的光影,遍布楼群各处的招牌美食比比皆是。随着网络购物疯狂的发展覆盖,传统的百货公司只能让位,改头换面腾出楼面做起了餐饮,全国各地的名小吃、日本料理、韩国烤肉、、星巴克、ZOO COFFEE应有尽有,到了周末更是门庭若市,避风塘、意大利披萨店门口排队等候的人比比皆是。
李正明今天在食堂吃了午饭,回到办公室拿出iPad浏览起微信,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见过二次面的唐女士约他晚上吃饭,不免内心有点忐忑。
李正明见了唐燕的微信,离上次见面又有将近一个月了。李明明内心矛盾着,犹豫着,回了句“吃饭?”,唐燕答道:“上次酒多了,又害你坏钞,这次我请你。”,“不用客气,请表哥份内事。”唐燕问:“来不来?不会是娘炮吧!”李正明想这个女人倒底是个什么女人?想了解她的想法又占了上风,回答道:“好,我来。请上表哥一起吧”唐燕道:“不,就你我俩人,你定餐厅,完了截图告诉我即可。”
李正明打开“大众点评”,在金桥国际商业广场寻找合适的餐厅,一家名为“很高兴遇见你”的餐厅吸引了他,看了看介绍,是青年作家韩寒与上海合伙人开的,餐厅打造轻奢餐,提供各种创意菜,纸牌屋肋排、卡布奇诺蘑菇汤、不离不弃提拉米苏糕点等等,适合朋友聚餐,休息小憩。李正明在“大众点评”上订了餐,截图发给了唐燕。
冬季日短,17点后,申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正是华灯初上时分,路上各种形态的过客匆匆奔向各自的目的地。李正明跨进餐厅正门时,一眼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四人座上的唐燕:上身穿着一件带淡雅图案的毛衣,搭在旁边座位靠背上的是一件厚厚的针织羊毛,桌面上有二杯无色透明的饮料,她神色自若的喝着其中的一杯,披肩长发优雅的自然垂下来,离尾梢一二寸处微微有点波浪,头发是刻意修饰过的。当她放下饮料,抬头看见他时,微微的露出一丝笑容,朝他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劳你久等了。”李正明快步来到桌前,充满歉意的说着。
“正好,未迟到。”唐燕并未责怪:“我只是早到了而已。”
俩人点了二碟凉菜,三个热菜,要了四瓶啤酒。
时间不长,酒和菜全上齐了。俩人品尝了菜的滋味,觉得菜的味道并没有菜名那样富有诗情画意,那么有创意,所谓的轻奢只不过体现在菜的价格上。环境装潢确实不错,柔美的光线下,适合三两朋友座谈私聊。
“今天请你来,是关于你表哥的事。”唐燕说,“他们夫妻间矛盾很深,可能过不下去了。”唐燕轻轻的喝了口啤酒,继续说:“他感到精神很压抑。分手后准备把房子卖了,他拿他应得的一份,这情况你不知道吧。”李正明一怔说:“我也是最近才与他联系上,瞧他落魄的样子深深不解,我表哥怎么会是现在这模样?”唐燕说:“一句二句也说不清楚。他目前这身体状况不佳,而且嗜酒如命。”李正明似乎有点明白了唐燕请他来的目的。
“离了婚他怎么生活?住哪?现在房价这么高,他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可他不听。今天与你见面就是想告诉你,你去劝劝他。”
餐厅的玻璃幕墙上镌刻着“很高兴遇见你”硬笔行书变体,李正明觉得很有讽刺意味,表哥能遇见唐燕这样的女人到底是福还是祸?他们是红颜?但从他们交往的过程来看,问题没有这么简单。
“我不一定帮得上忙,但我会好好劝劝表哥和表嫂。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十年前或许还有可能,现在他正是需要依靠家人的人,这种想法真不应该有。当务之急是劝他少喝酒,最好能戒酒。这很难,特别是对上了酒瘾的人。你我在这方面都有责任。他对你什么都不隐满吧,你的话他听的进。”
唐燕说:“我的话如果管用,我今天会约你出来吗?他经常提起你,说你很有主见,会替别人着想,你想想办法吧。”说话间充满对表哥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神态。
俩人默默无言,看看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过。李正明举杯对唐燕说:“吃菜吧。来,我敬你。”唐燕幽幽的一笑,说:“光顾了说话。对不起,我请你来吃饭,却向你诉说了这么多,我先自罚一杯,我敬你。”说完举起杯,碰了一下李正明的酒杯,一饮而尽。
李正明与唐燕在金桥人行高架前道别。李正明乘地铁回家,当他登上天桥,看见唐燕隐入一辆出租车朝前驶去时若有所悟:何谓琴瑟和谐?何谓阴阳黑白?
今年申城的冬天不太冷。李正明自从上次与陈大刚他们见面喝酒后就有意识的躲避与表哥的再次会面,临近年底,单位事情比较多,再则表哥走路时的姿态表明他对酒精有依赖性,李正明怕与他一起喝酒喝出点什么事,偶尔通个电话劝劝表哥少喝酒多运动。通话时,李正明问过陈大刚关于他离婚的事,陈大刚一口否定,说没有的事。李正明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千万不能走这一步。春节马上就要到了,李正明与表哥约定,春节期间一起去看望他父亲。
初三下午,李正明备了礼品与表哥联系去拜访姨夫,可表哥说老婆去娘家了,他要在家照顾外甥的吃穿,这几天脱不了身,李正明自己去了表弟家看望姨夫。
姨夫已从悲痛中缓了过来,一个人在自己朝南的十平米小屋的窗口前坐着,看着小区外的马路上车来人往。李正明向姨夫问好,关切的询问姨夫的吃喝起居情况。姨夫说:“去年这个时候,我和老伴一起去看你妈,你妈还好吧?”李正明说:“我妈叫我向你问好,请你好好保重身体,想开点。”
“大儿子初一带我去启东玩了一天,就是不知道老二过得怎么样。”
“原本今天他与我一起来看你的,今天家里有些事走不开,大刚说过几天会来看你的。”李正明安慰着姨夫。李正明与表弟聊了聊家常,姨妈刚走不久,好好照顾姨夫,多陪他外面走走。
再过二天就是元宵节了。这天,李正明正在吃晚饭,手机响了,是二表哥打来的。
“正明,我在父亲住的附近的小酒馆吃饭,你打个的过来吧,我在金桥路金台路的路口等你,我找你有事。”表哥陈大刚恳切的要求着。
李正明想了想答应了他。出门叫了辆出租车,十五分钟后到了约好的路口,表哥站在金台路上正在等他。
“就你一个人?”李正明问。
“今天下午陪小妹出去购物,她在饭馆里等着。志明,你看我今天新买的外套。”
“不错,颜色、款式都适合你穿。年终奖买的?”
“小妹看上的,说我天天就那么件衣服,她看了都烦,非要为我买。试衣后就叫我穿着,将我换下的旧衣随手就丢到废物箱里,你看她多霸道。我可舍不得那件夹克衫,还是我女儿几年前为我买的,我将旧衣服装进新衣服的包装袋,还可以穿。”表哥有点得意。
李正明随着表哥走进马路对面的小区。小区内热闹非凡,道路两旁正逢节日期间,几家水果摊位上各式各样的水果琳琅满目,还有一家联华超市。沿着街面道路走了大约五六分钟,拐个弯是一家开在小区内的餐馆,表哥说到了。
李正明一眼看到了在一张桌子旁的唐嬿正用手机作镜在修饰着眉毛。座位上堆放着购买的大包小包。
桌面上,俩人显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三个空的上海石库门黄酒瓶,余下的残羹剩菜也没多少,显然不是等他来一起喝酒。唐嬿见状,赶忙说:“不好意思,你看是再加几个菜呢还是重开一桌?”
李正明笑了笑说:“你们的胃还装得下吗?”
“正明,刚才也没点几个菜,我再陪你喝几杯。”表哥在一旁说。
“那好。服务员把这桌收了,我们重新点菜。”春节期间,饭店里就餐的人不多,他们挪到了旁边的空桌上。
不一会,他们点的菜就上齐了,李正明要了三瓶黄酒。
“大刚,你爹那里去了吗?”李正明看了看手表,时间已是晚上八点了。
“还没呢,请你来就是为这事。你上次去为老爹准备了什么?”
“美国西洋参、韩国正官荘红参,水果。”
“那我需买些什么呢?”
“你爹知道你条件不好,去看看他最重要。你就买几样水果吧,时候不早了,先别吃了,快去。”李正明说完拉起表哥,推着他出了酒店的门。出了这个小区的门,马路对面的小区就是表哥父亲住的地方。
“唉,小唐,你们到时为什么不先叫他去探望父亲?”
“我也是这个意思,无奈他说饿了,先填饱肚子再去,说还要问问你,我有什么办法?”唐嬿很委屈的模样。
“我没怪你,就是怕这么晚了,老人睡了就不方便了。我去看姨夫时,特别问了他的作息时间表,这老人与其他人不一样,说他不午睡,否则晚上睡不着。”
“不说这些了。怪不得你表哥老是夸你,说你一来,什么事都解决了,瞧把他高兴的。你的话他就听,刚才,你就说了这么二句,他就乖乖地去看他的父亲了。”
俩人正说着话,表哥蹒跚着身子进了酒店。
“正明,你带钱了吗?”表哥木讷的说着。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我去联华超市买了一合西洋参,到了门口被他们拖住,说我偷东西,要一罚十。收银台没人,我就朝前走了几步。”表哥喃喃的说着。
“西洋参多少钱?”
“180元。”
“走,我与你去超市。”
联华超市㡳楼监控室,一排排监控显示屏将超市每个死角、走道、出口都显示在屏幕上,整个超市的动态状况一目了然。
“你是值班经理?噢,情况他已与我说了,录像就不看了。我们表兄弟在一起喝酒,他准备去看望他八十多岁的老父亲,酒喝多了,神志有点不清醒,请多多包涵。你看怎么处理吧。”
“你是他表弟,面子要给的。我这里也挺为难,罚款是肯定的,这样吧,就500元你看怎么样?!”
“行,难为你了。”
付了罚款,在收银台付了西洋参的款,随后李志明打了个电话给表弟,说他哥在楼下,要去看父亲。表弟说他不住在这里,马上赶过来,叫他们在小区大门口等着。
等了十分钟,表弟剩出租车赶到。李志明与表弟打了声招呼,说:“我在酒店等你们,你陪你哥去看父亲,完了,一起过来喝二杯。”
李志明回到了酒店,看见唐嬿烦躁焦虑的模样,告诉她没什么事,都处理好了。
“他真是偷窃?怎么会这样,平时我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与他接触时间久了,有几次发现我钱包内会少几张钞票,我从未朝这方面想,今天的事证实了他不是一个诚实的人。”唐嬿露说。
“表哥不是这种人,也许是超市钓鱼呢?我打电话给他兄弟了,一会儿,他们来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李正明又拿了二瓶黄酒等他们兄弟俩,与唐嬿聊起了家常,在交谈中得知唐嬿现在的男人是苏州人,在苏州做生意,她没有工作,是一个全职妈妈,女儿与她生活在一起。
表兄弟俩走进了酒店,表弟身体魁梧,声音洪亮。他们入座后,表弟陈伟达侃侃而谈。
“我说哥,给个婆娘弄成这样,你还是个男人吗?老听你说离离离,到现在还凑合着过,还不如离了好。当初丈着她娘家是村干部,谁都不放在她眼里。最看不惯就是欺负老妈,老妈多么善良的一个人,嫌她这不是那不是,哪像个做媳妇的?我知道你苦,要不看在你的份上,我早就削她了。征田了,娘家优势没了,现在她与谁去威风?只能在你面前发脾气吧?”说完一口喝了半杯酒。
“伟达,过年过节的提这些干吗,都是过去的事。来,大家聚一起不易。来,喝酒,吃菜。”李正明举起杯,劝说着。
陈大刚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喝酒。唐嬿在一旁说:“大刚,少喝点,你晚上已喝了有三瓶了。去看过你父亲了,你父亲精神还好吧。”
“大白天不来,这么晚了,老爸都睡了。我叫他将礼物放在门口,再找个时间来吧。”陈伟达不屑的眼神朝他哥看了一眼。
“伟达,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大刚好不容易来一次,已到了家门口你也不让他进去,真是岂有此理。早知这样,我还是不联系你为好。”李正明说话也不客气。
“你要管我们的家事?”陈伟达瞪着眼说。
“你也太霸道了,他是你哥,那有你这么做的。”
“你知道什么?!他们平时关心什么,去看爹还这么晚,他就对了?”
表哥陈大刚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拿了他的装旧衣服的包装袋,走了。李正明赶紧买单,随后追了出去,哪里还有表哥的踪影。
自经历了这件事后,好长一段时间,李正明再也没有接到过表哥陈大刚的电话,他也落得清静,也没能力去改变表哥的为人处世。有时空闲下来时,回想这段时间与表哥接触的过程的确会产生同情他的情感,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是否还是毎天沉醉在酒精中,小妹唐嬿是否依然关心照顾他,周末是否还在一起喝酒。
五月初,李正明接了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接听知道是陈大刚打来的。
“我换了电话号码。上次那件事发生后,唐燕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电话与她联系她不接电话,二十年的交情就这么断了,她现在的男人还是我陪她一起去相亲的,怎么就这么绝情?你说我除了每天借酒浇愁,还能做些什么?这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唉,往后可如何是好?”
“少喝点酒,你好坏也是个医务工作者,难道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体状况?”李正明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安慰他几句就挂了电话。
当得知陈大刚突发脑梗后,李正明知道表哥这辈子算是完了,别说喝酒了,就是日常生活起居可能都需要别人来照料,值得庆幸的是陈大刚没有走出离婚这一步,否则谁来照顾他?
去探望过陈大刚后,李正明与唐嬿通了一次电话,告诉她表哥突发脑梗:左半身已没有知觉。将表哥所在的医院及病床大楼位置告诉了她,希望她能去看望他。
“我有空会去看他的。还好与他断了来往,要不与他在一起喝酒时倒下,我说也说不清楚。”
列夫·托尔斯泰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表哥但愿你安然无恙,李正明心中暗暗祈祷。
二0一七年六月十一号
锗铖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