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灯下驱“鬼”
文|小门门
灯不灭,心亦不灭01
日落,霞红。
王胖子看了看表,时针指着5,分针还差条缝隙归零,他又品了一口茶,然后背着手,腆着肚,身子一趔一趔从镇政府大院里出来。他现在是镇办副主任,还协管镇的纪检工作,自从从计生办主任上的位子升上来,那肚子一天比一天圆溜了,远瞅着像个怀胎几个月的孕妇呢。脸上的肉也慢慢的堆了起来,把鼻子挤得都快没处放了。
没几步,他走到一辆破旧摩托车跟前停下,这个老爷摩托车,是他的坐骑!烟筒被锈的得底穿,后视镜也咧着嘴,表盘一层“雾霾”,指示针都罢工很久了。他心里早都想换个新的了,掂量了一番还是作罢,不能坏了一贯勤俭节约的形象。他从裤子的左左兜儿里,艰难地掏出了钥匙。头上,鼻尖,两颊都淌着汗珠,咬着牙抬腿一抡,跨到了摩托车上。捅了钥匙,扭了下,摁着电打火,只听得哼哼哼的响,反复几下,车子愣是沉睡不醒。王胖子有些动了气,咯了一声,痰混着唾沫一口啐了出来。
撸了把袖子,使劲蹬那个脚踏杆,没两下子,车子烟筒冒起了黑烟。油门一加,刺溜一下,摩托拉着黑烟,破烟筒带着突突突的响,远去了。
有时候真有些心疼他,整天带着面具过日子,着实很累。
没几分钟,刚转个弯,他猛得来了个急刹车,轮胎和水泥地激情的摩擦着,发出钻心的吱声。摩托滑了约莫着有三四米,地上留着那黑黢黢的印记。那档口,只听得砰砰砰的心跳声,似撞钟,一次比一次沉闷,一次比一次强烈。
“该死,我撞了人。”这刹那间在他脑子里弹出,一片血色的事故现场定在脑海。他半虚着眼,像扫雷一般,目光沿着直线缓缓提升,车前无一物,仅是透明的空气而已。他使劲揉了揉眼,眼睛瞪得老大,依然没有发现人。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头上的虚汗直冒着,他也顾不得擦汗了,油门一加,朝着家的方向奔去了。
汗在疾驰的风的袭扰下,将他的身子浸的透凉。
回了家,车子随手一停,径直走向卧室,失了神般,一头栽倒在床上,晚饭也没顾得吃。媳妇王氏不着心,也没当回事,以为他工作的事搅了神,没去叨扰他,晚上睡觉时发现了异样。王胖子嘴里嘟哝着啥的,喘着大粗气,感觉那一口气上不来就死过去了。
王媳妇虽说是女辈儿,风里来雨里去,也算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她心里犯着嘀咕,看这架势,老王定是被鬼压床怼上了。说时迟那时快,摇晃的手臂带着嗖嗖的风,啪啪两声在空气中激荡着,王胖子脸上的血手印便是见证。要在平时,王媳妇可没这胆儿,哪轮的她动得半点手?今天,她把积累已久的不满,统统的汇集到了手掌上,朝着王胖子的脸上招呼了过去。他耷拉着眼皮,手捧着被打的脸,嘴里说着:打的好,这狗日的鬼梦,可把老子给吓死了。
王媳妇敛着气儿没敢吭声,刚打完王胖子毕竟有点心虚,急忙去打了盆热水,浸了毛巾,拿来给王胖子擦吧擦吧脸。王媳妇问他啥梦,王胖子白着眼,一言不发,显然不想搭理她。王氏也没自讨没趣,给他下了碗面,吃罢了就睡下了。
02
人一旦招了邪性,那便就挥之不去了。
这一连几天王胖子都是与鬼压床面照面,所梦之事均为女人拿刀向他索命,他的神经有些紧绷,心堵的慌。赶忙去瞧了医生。
医生诊断后说除了血压,血脂高外,其它一切正常。只不过有点劳累过度,注意饮食,安神歇息几天就没了事。
王胖子脖子一别,愣头青似的对着医生吹胡子瞪眼睛,坚持说自己有问题,要求做个全面的检查。医生服了软,开了单子给他让他去做检查。B超,核磁共振,验血,验尿等,乌七八糟的项目,都让他给查了一遍,在医院住了三两天,等着化验结果出来,最终啥问题都没发现。王胖子这悬着的心,才稍微的定了定。办了出院手续,回到家中去休养了。
他天真无邪的认为这事就过去了,可是回到家的当晚,依然是邪性,鬼压床。
乡间常说,胸有亏心事,鬼魂缠上门。人呐,有时候科学不能很好解释的问题,人们偏偏更相信封建的道道,去想着什么鬼神之类。
王媳妇虽说算的一个老江湖,但是这一次,她心里也没了底,颤颤巍巍地对着胖子说:“不会是被什么还给附上了吧?要不然我们就找个大仙之类的看一看?”
王胖子绷着脸,一口给回绝了,端着姿态,严肃的说:咱可是共产党员,不信鬼神邪说,相信科学,相信马克思主义。前几个月咱还得了个“两学一做”的优秀模范荣誉称号,你作为党员家属,别信什么封建那一套。你个败家娘们,诚心害我?
他扯着嗓子,理直气壮的把王媳妇给训了一顿,但心里却是惴惴不安。王媳妇不死心,苦口婆心地又一个劲的劝说着王胖子。王胖子心里发着怵,没能扭住劲儿,最终同意王媳妇的找个大仙儿看一看。不过得偷偷,可不能让外人知道了。说着呢,脸上的神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第二天在朦胧的夜色带着幽静中,王媳妇搭着公交去了五里乡,找那个有了名的大仙儿。那个大仙儿是女的,姓李,尊称李先生。
说来也怪,大仙儿短发,背头,西装革履的行头,面目清秀,毫无表情,眼神之中却混着狠劲,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大仙儿,倒像一块铁寒冰。
大仙儿一般白天太忙,不得空,晚上外出又不安全,一再拒绝了王媳妇的请求。王媳妇好说歹说,跪在李大师的面前,眼泪啪嗒啪嗒的流着,这才把李大师给说动了。
王媳妇思绪良久,还是不能把大仙儿接到家里来,让外人知道了,说他丈夫一个共产党员还是个干部,搞这种封建迷信,鬼神邪说,不还得被戳着脊梁骨,严重的还得挨处分呢!王媳妇不得已,还是决定把大仙儿请到了他们在县里买的新房里去。
那新房三室两厅,一百多个平方,濒临江边,景色秀丽,视野开阔。内部装修的也十分精致,大概花了不少钱。外人可不知道,他们可不敢让外人知道,不然被举报了,一查一个准。
03
夜色暗了下来,黑透了,王媳妇这才去请了大仙儿。大仙儿在王氏的引领下上了楼,进了屋。王媳妇沏茶,递烟呢,好生伺候着,毕竟有求于人嘛。
大仙儿也不客套,毕竟铁寒冰似的人物,寒暄的三两句,便进入了正题。她把窗帘都拉上了,接着又自己的工具包里拿出了道具。
两根白蜡,大拇指粗细,五六寸高,下粗上细,呈圆台形。两只碗,碗底印着两只喜鹊,碗口巴掌大小。一只带着细沙,另一只空的。一双竹筷,略比吃饭所用粗些,六寸有余。三只香签,一沓香纸,散发着熏香味。
大仙儿把那只空了的碗盛了八成的水,放置在圆桌的最前处,那只带着细沙的碗摆放在圆桌中央,中间碗左右三寸处,放置着两根白蜡。这就算道具放置停当了,至于有什么讲究?那就不得而知了。大仙儿又从包里拿出了一小瓶药水之类的东西,混在了水杯的水里,让王胖子服下。胖子有些担心,迟疑了片刻。大仙儿朝着他瞪了一眼,嗯?的一声。王胖子含着气儿,他可不敢不从,救命的事,可不能耽搁了。冒犯了鬼神,这罪过可大了去了。他一仰头,一口气,把水杯的水全吞了。
紧接着,大仙儿燃着白蜡,关了屋里的灯,那灯的光亮踏着远去的步子,没(mo)在了夜色中。她端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闭着眼,手搭在左右膝盖处,腰挺的板儿直,嘴里低声念念有词,像是啥咒语。他们俩夫妻外行人,啥都不懂,就看着大仙儿在那施法。估摸着过了五六分钟的样子,大仙儿说了两个字:女人。
王胖子脸上瞬间变得惊讶,继而变得有些兴奋了。的却,他那次骑摩托车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女人,他的梦里依旧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身着白衣,头发及腰,脸有些清秀,但却是煞白。和那日车前所见女子相差无几。这些他都没敢和他媳妇说的,谁都没说过,要命的事,可不能随便乱说。这?
大仙儿又定了会,又说了一个字,“兰”。
兰,五里乡人,为了生个儿子,都生了仨了,全是女儿。第三个女孩就要征收社会抚养费,阿兰不愿意拿出钱,计生办又逼迫的紧了些,谁知道阿兰一时没能转过弯来,一头撞在了墙上,就这么死了。王胖子那时他还在计生办主任位上,就是他带着人前去逼迫的,自然他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刽子手。
王胖子听罢,眼里放着光,扑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那声响,其中夹杂着地板炸裂的声儿。他也顾不得在人前那高大的形象了。抱着大仙儿的小腿,脸伏在大仙放置在膝盖的手背上,泪花晕染了那油腻的脸。
王媳妇一看王胖子衰样,也连忙跪下,叩首哀求道:“大仙儿呐,救救我家老王吧,事成后,必然给先生重谢。”还未说罢,就哽咽了起来。
大仙儿不紧不慢的说了声:“不敢当,不敢当,起来吧。”起身将他们俩人搀扶起来。王胖子和媳妇听了话,也都安定了下来,遵照着大仙儿的吩咐行事。王媳妇按照大仙的指示,将正南方向的窗户开了个小口,一扇窗帘收起了一半。月光透过窗户恰到好处的洒落在圆桌上。
04
窗外幽静,房间内本无风,两只白蜡的烛光却瞬间熄灭了。王媳妇和王胖子吓得一动不动。眼神把希望全部寄托到大仙儿的身上。
“伸出左手来。”大仙儿对着王胖子说着话,手从道具包里拿出了一根红线,只见她将红线的一端拴在王胖子左手腕处,一端栓着右边的那只白蜡半处,红绳未收紧,置于松垮状态。
左右白蜡相继被燃着,大仙儿随后又燃着了香签,插于盛有细沙的碗中央。这些作罢,大仙儿起身,掌心对着王胖子的脸,用右手按照顺时针的方向缓慢画圆,嘴里念念有词。片刻,大仙儿打了一个响指,只把王媳妇惊了一下,王胖子倒是安定的很呐。
还没等王媳妇回过神来,又见的筷子被大仙儿两手一起捏着顶端,竖直立在盛有八成水碗中,嘴里又开始念叨了起来,这一阵施法时间可有些长了。一旁的王媳妇看着都犯了困,嘴里连连打着呵欠,又怕打扰了大仙儿“施法”,只好闷着嘴,挤着眼把这一整套动作做完,着实有些可笑。
忽地一下,王媳妇的困意全无,只见她的眼睛瞪得老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大仙儿松了手,那两只竹筷竟然稳稳当当的竖立在碗中,犹如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把持着。“神奇,真神奇。”王媳妇细细碎了句嘴,还带着点赞叹和崇拜感。
“王先生,我问你话,如实答。”大仙儿冷冷的对着王胖子说了句话。
“好。”王胖子眼神呆滞的应了声。
“你看到了什么?”
“女人。”
“那女人在哪里?”
“窗帘旁。”
“她是谁?”
“兰。”
“那你来说说这个兰吧?”大仙儿点了只烟,自己坐在一旁抽了起来。
王胖子就像个木偶一般,任由大仙摆布,如实的说了出兰的事情。
......
“好的,我知晓了。”
05
大仙儿听罢,随后将那沓香纸在窗帘旁,月光下搁置了会,估摸着又在施法了。稍许,大仙儿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圆桌前,抽出了一张,顺着竖立的两只筷子之间的缝隙插入其中。
她伸出两指,已极快的手速,由下至上顺着火苗一夹,便将火苗分为两半,一半在她的两指间,另一半还在白蜡上,这个过程俗称借火儿。她将两指间的火朝着那张香纸上轻轻一弹,香纸像发了疯般,迅速燃烧殆尽,留下一撮灰在那个碗里。
那如同咒语的声响,又从大仙儿的嘴里发出,却见得王胖子与白蜡之间的那根红线扽的倍儿直。王胖子脸上的肉,也在不停的抽搐着,咒语没一会就停息了,大仙儿把剩余的香纸左右各执一半,悬置在白蜡的火苗上,瞬间就化为火光,消逝一空了。
“去,去,去。”大仙儿连喊出三次,每一次,那白蜡的烛光都摇曳着。喊罢,只见得那根红线又变得松垮了下来,盛着水碗中的筷子,啪挞一下,一齐倒下了,王胖子的脸上又化为了平静。
大仙儿端着盛着水的碗,里面混着那张香纸燃尽的灰烬,递到了王胖子嘴边,示意他喝下去。王胖子不假思索的接过碗,一口气干了那碗里的水。
“你现在看到了什么?”大仙儿对着王胖子又问了句。
王胖子如梦初醒般,愣了愣,回道:“我什么也没看到呀。”
喜色渐渐浮现在大仙儿的脸上,徐徐说道:甚好,甚好,“心鬼”已除,以后无忧了。
王媳妇听罢,乐的快晕了过去,连连向着大仙儿道谢。大仙儿的道行可让她大开眼界了,至于她是否看见了那窗帘旁边的女子,说句实在话,王媳妇实在是什么都没见着。反正人家大仙儿说了嘛,那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的。自己没看到,也是情理之中。
大仙儿把道具收拾停当后,王媳妇递了一个信封到大仙儿手中。“多谢了大仙儿救了我家老王了,这点小心意,还请大仙儿不要拒绝了。”王媳妇的客套话又叨叨个不停了。
“这报酬多了,我拿出六张就好了。”大仙儿掂了掂那信封,一边说着,一边开了那信封,从中就抽取了六张红版,剩余的又交于到王媳妇的手上。
对着王媳妇嘱咐了几句,大仙儿便下楼,搭了辆出租,就回了五里乡。
06
王媳妇和王胖子在新房里,还在回味着刚才一系列的神奇景象。王胖子不一会就倒头睡在了沙发上,扯着呼噜声,安稳的睡去了。这一夜倒还是安稳,没出什么劳什子,他们起了个大早,回到了镇上。接连着几天,那鬼压床的情形就没出现了,王胖子悬着的心这才平稳的着了地。他也就向镇领导消了假,一如既往地骑着那辆年久失修摩托车,继续在镇办上着班。
这天,王胖子依旧在镇办坐着班,悠哉悠哉地一边品着茶,一边看着当天的人民日报,好不安逸。突然地,进来两个人,身着黑色的西服,胸前别着国徽,身板挺拔,短发干练。还没等王胖子开口,他俩就亮明了身份,说是县纪委的人,强制要求王副主任和他们走一趟,随即便一人擒着王胖子的一只手,出了门,进了车里。
周围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纷纷。
“哎,不对呀,王主任工作一直兢兢业业,怎么会犯事了呢?不是搞错了吧?”
“对,肯定搞错了,你看他整天骑着那么破旧的摩托,也不抽烟,还协管着纪检工作,平时还一直是模范干部呢!”
......
在这一阵喧闹声中,那车带着王胖子远去了。也带着周围人的疑问远去了。
几天后,县纪委网站权威发布,说王某某涉嫌严重违纪,正接受组织调查。此事一出,不知哪吹来的风,说王主任贪污腐败,大搞封建迷信之风,曾经在计生办主任的位置时,还闹出了人命呢。这可把小镇的闲聊话题炸了锅,关于王胖子的事情越传越热闹了起来。
听了王胖子的事,大仙儿的嘴角缓缓有了弧度,微微上扬,轻哼小曲,口中念到: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大仙儿的生意是依旧的好呀,有过之而无不及,各种偷偷来祈福保平安的人络绎不绝。她却没得半点高兴的喜色,每天晚上七点整,守着新闻频道,看着新闻联播呢!
那晚看罢,她嘴里喃喃的说道:唉,“心鬼”易除,做场法,就了了事。“内鬼”难除,灯下黑呢!一支烟被她燃着,温柔的放置在嘴唇之中,随着气息,烟头的火星越来越旺,脚步静静的带着她走出了门外,烟气在月光下,缭绕升腾,如梦似幻,缓缓散去。
不知她怎么地就冒出了一句话来:灯下虽黑,还好有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