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头颅。

  毕业舞会那一天，我迟到了，踩着音乐的前奏才冲进大厅，衬衣被汗水打湿黏在身上，我喘着粗气低下身子好让自己没入人群中，但显然这是多此一举，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失态，他们都围在大厅的中央，伸长了脖子等待舞会女王的出现。

  年轻的男人女人们身上不约而同的裹着并非合身却散发着成熟与严肃气息的礼服，每个人的脸上稚气未脱，却写着认真和庄重，我做了个深呼吸，想要和他们一样显得平静一些，可我很快便发现这太难了，我无法使自己的目光一直看向一个还没有人出现的舞台，我甚至想从人群中挤出来，到角落里看起来软乎乎的沙发边去靠上那么一会儿。

  最终阻止我胡思乱想的，是突然熄灭的灯光。

  我捂住嘴，好让惊叫声不至于回响在整个大厅，让我庆幸的是依旧没有人注意到我，他们大多都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大厅中央唯一留有一束灯光照耀的地方，好像某种仪式，舞会女王在众人的目光下好像从天而降一般，并在脚尖碰触地面的一刹那，翩翩起舞。

  我看直了眼睛，甚至连嘴巴也忘记闭上，直到身边的人猛地一把把我推向女王，在慌乱中闭紧的牙齿咬破舌头，血腥味蔓延整个口腔，但这并不是件坏事儿，我一路踉跄，却在女王的身边正好停下了脚步。

  我这时候才看清楚她是多么美好的存在。

  那是怎样的金色长发，碧蓝如水波般的眼眸呢？我不敢形容，甚至被迷雾遮挡了视线，直到她牵起我的手，那一瞬间，迷雾散去，光明在我的眼前打开一扇门，一扇雕花的大门，伴随着细微的吱呀声，揭开了舞会的序幕。

  人群推搡着争相向门内涌进，我被裹在人潮里无法呼吸，女王不知何时松开手，踩着舞步旋转在队伍的最前方，我挣扎着在大门关闭的前一秒冲出人群，重重的摔在地上，想象中的痛感却迟迟没有到来。

  ――好像棉花糖一样松软，就在我摔倒的那一瞬间被当做替换铺满了一整个地面，我感激的看向女王的方向，可她只顾着昂首，闭眼，捏起裙子的一角，在人群的簇拥中旋转着我从未见过的舞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空气仿佛停滞不前，以至于我在这美景中感到一阵心悸，是什么？我眯起眼睛打量着周围，松饼支起的房屋带着柠檬糖切片的窗户，巧克力糖浆在远处的喷泉中流淌，最终落进巨人的怀抱，兔子挽起花篮在人群的缝隙中穿梭，城堡外挂着的钟表马上要指向十二点，可公主和王子的婚礼还远在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刹那。

  是什么出错了？我摇晃着脑袋，心中闪过一个离谱的想法，我的脖子里好像缺少了螺丝的固定，以至于头颅摇摇欲坠。

  ――开什么玩笑，这种小孩子的妄想。

  我扯了扯歪歪扭扭的领带，午夜的钟声在背后敲响。

  灰姑娘跑丢了她的水晶鞋，女巫把莴苣藏在城堡里，舞会女王在震耳欲聋的钟声里没有停下舞步，可她的头颅却第一个失去了牵引掉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满场。

  人群中发出尖叫，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化，好像进入了马戏场，舞会女王的身子依旧不知疲惫的舞蹈，教养良好的小姐少爷们却不愿买账，口水和瓜子皮被扔向场中央，每个人都做着和身上华丽的礼服不相符的事情，直到午夜的第二个钟声敲响。

  灰姑娘把脚忘在了鞋子里，金色的长发从古堡的窗口掉落，王子倒在血泊，毒苹果被塞入白雪公主的嘴巴，并在下一秒将她火化，人群的尖叫声越来越大，舞会女王掉落的头颅中钻出小小的螺丝刀，吱呀吱呀的卸掉脖子中的螺丝，疯狂逃窜的人们留下了形色各异的鞋子，直到头颅也滚落在地上，舞会的音乐才满足的缝上嘴巴。

  我颤抖的站在一片狼藉中，有的头颅由于惯性甚至一路来到我的脚边，带着满面的微笑，我抬起头看着终于停下舞蹈的舞会女王，才发现她到底是有多么悲伤。

  你在悲伤什么！你为什么如此悲伤！我想要大喊出声，却在下一秒被割下头颅，倒在地上。

  舞会即将落幕，另一个角落却又一次响起歌声，倒在地上的躯体慢慢站起，摇摇晃晃的向着再次打开的大门边列队走去，他们身上的礼服依旧整洁，甚至已经严丝合缝的贴在身上，我疑惑的看向身边数百个相同处境的头颅，终于在躯体全部走出大门时得到了一句答复。

  “嘿，老兄，你怎么还没有长大？”

  我看着他，并不能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直到属于我的身体摇摇晃晃的站起并跌撞着走到门口，拿起最后一个圆球状带着黑色毛发的物体按在脖子上后正步离开时才回想起毕业舞会的宣传册上，告知我们这一场成人礼结束后，将在入口处领取下一颗头颅的消息。

  这么想着我艰难的移动着自己的头，看向不远处再次开始舞蹈的舞会女王，她在悲伤些什么？我想不明白，却没由来的用最后的力气喊出声。

  “白痴，我们已经长大了！”

  舞会最终落幕，留下一地的童话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