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旧的火车慢慢往前挪动，她捧着厚重的试卷，坐在下铺上，一排一排的英文字母晃得人眼睛疼。

狭窄的车厢里，有七张不同的面孔，隔壁铺的小男孩不断扰乱她的视线，因为她的余光总会无意识地捕捉到这个停不下来的白色身影，思绪反复涣散在小小的空间里，她皱了皱眉，合起了书，揉了揉额头。

这班列车并不禁烟，所以苦涩刺鼻的烟味弥漫了整个车厢，她抽出一张纸巾，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心中的浊气。纸巾的味道对于她来说，几乎是一种救赎，那么干净，那么清新，她贪婪地又闻了闻，然后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真是受罪!”她以一种玩笑的口吻配着一张笑脸。

“一点苦也吃不了!”父亲瞥了她一眼，又转回手机，回了一句。

沉默。

她低下头，看着一个个蝌蚪文发呆，几个字母排列组合，翻来覆去，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它们和她互不相识。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坐这种火车，但是25个小时的车程却是头一次，于她而言，这真的是一场痛苦的旅行，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

车厢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各种口音此起彼伏，狭小的空间牺牲了人们的个人距离。一阵烦躁掠过她的心底，勾起一股无名火，塞上耳机，调大音量，揉了揉眉心，捂了捂耳朵，歌曲又该换了，这几首歌似乎听了很久了。

她划开主页，点了林海的琵琶曲，她很喜欢这个曲子。时间越久越喜欢，在不同的心境下会有不同的感受，或孤傲，或悲凉。

但在此刻，她觉得这首曲子让她看到了一个冬日的园子，一个古典女子，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在花枝前，默默地看着雪染花瓣，不言不语，那女子看不到面容，但那种文雅淡然却无声地蔓延，蔓延到了她心里，在那一刻，她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一下子就爱上了那个女子。

想着想着，她也安静了下来，这个吵杂的车厢里竖起了一堵墙，她在里面，别人在外面，慢慢地蜷缩了起来，这一刻，她觉得无比安心，上下眼皮也阖了起来。

心理学说，当一个人蜷缩成婴儿状时，ta的内心是缺乏安全感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她真的很迷恋这样的动作，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从坐公交车到课堂，从听课到读书，她的双手总会不自觉地环起自己的肚子，微微弯腰，头悄悄低下掩住脖颈。又或许，她只是冷了，毕竟她是一个极其畏寒的孩子。

列车驶入了黑暗，人们也消了白日的喧闹，她睁开眼睛，看了看不断闪烁的橙色灯光，又闭上了眼，摇摇晃晃的床铺在黑暗中被不断放大，有时甚至会让她产生荒唐的错觉，她在家里，这是她的床，可是上铺的各式各样的鼾声又将她拉回现实，双手握了握，拉起黑色的外套，遮住了上半身。

2

火车上的早晨是不需要闹钟的，在一阵晃荡中，她睁开双眼。

窗外是大片油绿色的田野，夹杂着青绿色的树木，其间散落了几户人家。倘若是青瓦白墙，再添些潺潺流水，路旁搁些青蓝色的野花，这应该就是一幅古人的画了。

同一车厢的人都还没醒，她看了看枕边的手机，七点多。时间很早，她又闭上眼，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清静，脑海里一片安宁。

火车晃啊晃，仿佛永远都不会到站，就像她的人生，走啊走，永远走不到尽头。一张张人脸掠过，清晰又模糊，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连脸也记不清，从不曾在意的，却又不经意在脑海里翻滚。无论哪一张脸，都在摇晃中经过，远去。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啊？

阳光幽默的，我不想他长得太招摇……要比我大，我们可以像欢喜冤家那样，吵吵闹闹……

阳光啊，她勾了勾嘴角，嗯，是挺阳光的。她觉得，她会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初春阳光下的身影。

其实，她一点都不懂篮球，一直到现在也不懂；其实，她是近视的，那个时候大概也有个一百度了；其实，她压根记不得那天他穿了什么了，脑海里只留下了一点残影。但是有的东西她想忘也忘不了，例如那一双眼，即使未曾对视，例如那天的阳光，即使她忘了时节。

其实，人的记忆做不得数，因为大脑会受意识的影响而改变原有的事实，可是那又怎样呢?

她的目光就是定格住了，只见那阳光缠上他的脚，扑上他的身，吻上了他的脸，点燃那一双乌黑的眼，然后再从他琉璃般的瞳孔中反射过来，直直逼入她的眼。忽的怔住了，她觉得那一刻，这个男孩子一定是被阳光创造出来的，就像是神话中的天使，炙热得不像话，纯粹的让人心颤，不带一丝阴影与黑暗。

人在面对危险时，有三个反应：定住、逃跑与反抗。

所以她定在了原地。然后啊……

然后，没有勇气逃跑，没有能力反抗，那就义无反顾的喜欢了。

那个年龄啊，说爱太早，又或许，那也不是爱，只是溺水的人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吧。

再然后啊，她静静听他说他喜欢的球星，她默默看他肆意玩耍的背影，她殷殷期盼着周末快些过去，她做着所有暗恋的人该做的一切。

幽默吗?没有啊。

比你大吗?没有啊。

可是，她就是喜欢，外界的一切都在此刻做出了让步，留她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紧紧抱住这份欢喜。

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了。有的东西只能放在心里，慢慢发芽，才会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像这份欢喜，她留在了心里，藏了起来，偶尔又拿出来细细打量一番，然后阳光就会溢满怀。

纳兰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所以啊，有的人，有的戏，戛然而止，不多不少，最好。

父亲起了身，床响了一下，脚步声踢踏着远去，火车还在轰隆隆地、晃悠悠地，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