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那天我们约在五月茗茶,一个排布着棵棵柳树的河提旁的小店,店里抛光不足、细纹有余的梨木桌椅仿佛让人处于贫瘠的、荒寂的田间小林,小刚苍凉的《黄昏》弥漫在梁间。
北方的深秋已经临近,瑟瑟的劲风起,簌簌落叶飘。
因为蕾蕾说这里有自然的味道,有阳光的气息。
我积蓄了一肚子的思念想要一股脑的说给她听,也想告诉她我到底多担心她。正当我想象着怎样在一见到她,就给她一个热烈的拥抱时,空气突然都熟悉了起来。
她来了。
一个灰色的大大的围巾扣在脖子上,头发烫了大卷,散落在瘦小的肩上。无框的眼镜换成了一个黑色的塑料框架,及膝的呢绒大衣像一个被子一样裹在身上,手插在大衣兜里,头微微低下。我噌一下站起来,堆了一脸的笑容,敞开怀抱去拥抱她。
她只是立在那里,手还是插在大衣兜里,头轻轻的在我的肩上靠了一下,又迅速的起来,轻轻的后退了一下。
我像一个浑身长满隐形游丝的人,每一个触角都异常灵敏的感受着来自周围的一切喜怒哀乐,有的视而不见,有的一笑而过,有的直入心底。而对于蕾蕾的所有一切,统统都是直入心底。
我们面对面坐下来,她微微抬起头,看了看我。红唇轻启:“你还好嘛?”
我不吭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她化着精致的妆容,黑框眼镜下,浓厚的水粉色眼影依然没有遮掩住她浓厚的黑眼圈。我微颤了一下。
有一个初冬,差不多就是多年前的这个时候,一天早上,我们一起背着书包,打打闹闹的走在上学的路上。我突然拉着她停下来,从侧边欣赏着她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聚集了雾气,在冷风中有点凝固的样子,忽闪忽闪的,像极了晶莹的雪。我喊她白雪公主,她得意的笑了笑,又一脸不屑的哼了一声,我是阿拉蕾神灯好嘛。
而现在,她就安静的坐在我对面,很近,近的我可以随时拥抱她;很远,远的我怕一触碰,她就会碎裂开来,无声的散落;很冷,冷的让人感觉她就像一个寒冬里的雕塑,我想握着她的手,又怕手心的汗会把我粘住,想要拿下来就要撕掉一层皮。我不怕掉一层皮,但怕弄疼了她。
我楞了半天说,我一切都好,就是很想你。
她用力的咬了咬嘴唇,好像要咬出血一样,“是不是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他们竟然在过1周年纪念日!”。然后又深吸一口气,眼泪像山洪一样汹涌。
从那件事以后,她总是这样子,把天大的难过都塞进瘦弱的身体,天知道,为什么塞了;两年多了,还是没有看见她长胖一点,始终是这样的清瘦。我讨厌她这样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着。
我不知所措,我不能像从前那样,偷袭地拍她一下,然后像机关枪一样嘟嘟囔囔一堆,也不能撸起她圆润的下巴,霸气的说一句“妞儿,来给爷笑一个”,我全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不知怎么样才能给她一星一点的温暖。
蕾蕾是一个别人永远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的人,除了我。从前她的脸上总是堆着满满的笑。或哈哈大笑,或边嘟嘴边闭一下眼调皮的笑,或腻歪着求抱抱的笑,或像一阵风风风火火就跑到你身边的笑……而现在她把自己紧紧的包裹在了这件呢绒大衣下,那是盔是甲,是玫瑰的刺。
有的人笑是真的很开心,有的人笑是怕别人以为她不开心。
她的母亲来自偏远山区,从山村到城市,从贫困到富有,从荒凉到繁华……丈夫的呵护、家里人的疼爱慢慢的把她娇惯成一个霸王。
蕾蕾8岁时,母亲沾染上了打麻将的恶习,早上起来就是吃午饭的时间,吃完了午饭到麻将馆打麻将,直到凌晨。父亲为了多挣点钱,给家里更富足的生活,每天玩命的奔波,收入都是足额的交给母亲,即使他心心念念宠着的女人没有孝敬父母,没有慈爱孩子,没有照顾自己,哪怕流言蜚语像一支支箭刺伤了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而他,却责怪是自己没有给到妻子更富有的生活。
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不能用道理来说的。
就像蕾蕾的父亲深沉的爱着母亲,就像蕾蕾深刻的厌恶着母亲。
大二那年,父亲为了能买一辆大汽车,去倒卖木材,因山洪暴发,途径一段崎岖的山路时,被永远的压在了石头下。听亲戚说,从父亲包里仅发现吃了两口的馒头,还有一张5000块的存折。
母亲仍是凌晨深夜回家,流言蜚语仍像春天的柳絮一样飞呀飞……
过了1年多一些,一个陌生的男人住在了家里……
她不再回家,她总说自己没有家。
大学里的同学问到她的家人时,她说自己是个孤儿,她的父亲死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是不是她从来没有爱过他?”。
此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我走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她。
“蕾蕾,我们永远是好姐妹,我们是一家人,以后你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也一定会用心爱他,你们会永远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