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去哪
1
夜已深，天已凉，寂静的村里已经看不见什么灯火了，大多数人都已经在温暖的被窝里，酣然入睡。可是在村头的空旷的庄稼地里，有一位年过五旬的老人，像一座雕塑一样，坐在冰冷的土梗上目光呆滞，久久没有动弹。
她是村里的王奶奶。王奶奶今年五十岁了，是一位勤劳朴实的农村老人。她个子高高的，黝黑的皮肤，瘦削的身材，看起来身单力薄的样子，但是干起活来干脆利落，从不输给别人。
她的儿女都已结婚生子，按说也到了享受天伦之乐的年龄，但是她没有享清福，常年都在外省打工赚钱。农村的老人都有一个共性，都想趁自己还有一点能力，尽力多赚一些钱，可以留给后人。
每年年底回家时，她把工资的大部分都交给了儿子，让他拿去发展副业或者养儿育女。同时也会给后辈们发个红包，让他们去买点好吃的零食，喜欢的玩具。孩子们都喜欢她，她的眼里从来只有无限的宠溺，没有丝毫的责备。儿子儿媳喜欢王奶奶，只要她在家，照看孙子孙女，家里洗衣做饭等等这些事都不用她们操心，她们尽管去潇洒，尽管去享受人生。
2
她在浙江一家私企的药厂上班，因为踏实能干，动作麻利，还经常帮助其他工友，所以无论是老板还是同事都非常喜欢她。她黝黑的脸上，时常挂着笑容，从不跟人吵架，也从不生闷气。
今年五月二十日上午，王奶奶正在车间上班。她们的任务是把不成型的药材通过器械缴成小碎片。当她把张牙舞爪的药材放进高速旋转的器械时，突然感觉一阵钻心似地疼。她咬紧牙关想抽回胳膊，可是整个小臂瞬间就被残酷的器械缴缠住了。王奶奶觉得浑身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拉扯似的疼痛，大声地惨叫了一声，便晕死了过去。
工友们闻声赶到她的身边，看到眼前的一幕，知道出事了。他们第一时间先关闭机器，然后由几个工友扶着王奶奶，另外两个人拆开器械，把那血肉模糊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抬出来。
器械凹槽里堆着一些缴碎的药材，红得发紫，触目惊心。
工厂管理部迅速将一脸惨白的王奶奶送到医院抢救。医生看了伤情，小臂里面的骨头大部分已经粉碎，留不住了，需要从上臂进行截肢。
截肢意味着今后再也不能再上班了，谁会要一个残疾人？就说在农村，刨地劈材这些基本的农活，哪样不得用胳膊？眼泪爬满了王奶奶的脸颊，她舍不得啊；儿女们流泪了，老人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受这份罪。
可是没有办法，如果不尽快截肢，伤口会感染，说不定连整个胳膊上肘都保不住，可能还会危及生命。无奈之下儿女们签下了手术同意书，王奶奶更是悲痛欲绝，老了老了，胳膊没了。今后不仅不能赚钱干活，就连穿衣吃饭都是麻烦。人老了，不中用了，今后自己就是吃闲饭的了！
手术后儿女轮流照顾王奶奶，他们也经常宽慰她。她虽然很伤心，但是不想让儿女跟着难受，每次难过时都把泪水往肚子咽，或者是趁晚上儿女们睡着了，她才能用被子捂着嘴，痛痛快快地留一场眼泪。
很快王奶奶眼看自己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不想让儿女太累，就急急忙忙办理出院手续，回家修养。
3
一回到老家，孙子孙女围着她转，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惹得王奶奶开怀大笑，她那干枯的双眼溢满了泪花。
村里的邻居都知道王奶奶回家了，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来看她，陪她聊天，跟她讲村里最近的新鲜事。大家临走时都会再瞟一眼她那空空的袖子，心里疼，鼻子酸，眼睛辣。
时间一晃半年过去了，王奶奶现在也会带着那半只胳膊干点力所能及的活。虽然不能切菜，但是可以洗菜，可以煮饭；虽然不能锄地，但是可以拔草；虽然不能去工厂上班，但是可以捡捡废品.....她尽量让自己活得更有价值一些，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废人。
4
入秋后的一天下午，王奶奶的儿子干完活一回到家里，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王奶奶赶紧给他倒一杯水，送到他手上。让他解解渴，好好休息一下。
儿子一边咕嘟咕嘟地喝着水，一边诧异地问王奶奶：“东东去哪里了？怎么没听见声音？”王奶奶笑着说：“出去玩了，还没回来。”儿子一边看电视一边吩咐道：“天快黑了，你去找找吧，别丢了，八百块钱呢！”
王奶奶一听，觉得也对，就急急忙忙出去找了。她跑遍了村里的千湾后湾都没有找到；大声地呼喊也没有一点回音。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想着东东以前也经常出去玩，玩好了都会自己回来，就先回家了。
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儿子一看王奶奶回来了，身前身后没有东东的身影，询问道：“东东呢？”王奶奶一边喘气一边说：“我找遍了村子都没找到，天黑了，我怕一会看不见路，就先回来了。”儿子“腾”地一声坐起来，面目狰狞，扯着嗓子大声骂道：“东东没回来，你回来干啥？你这么大个人，连一条狗都看不住，养你还不如养一条狗！狗还能看家，你能干点啥？再去给我找，找不到你也别回来了！”
王奶奶站在客厅里听着儿子的责骂，五雷轰顶，惊讶地微张着嘴，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让她出不了气。
她慌忙转过身，深一步浅一步地往村里最深的地方走。终于走到那片空无一人的庄稼地里，她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她到现在才悟透儿子最近的变化。他吃饭时不是说米不干净就是菜不干净；聊天时不是说工作累就是家里缺钱花；在地里干活时不是说东家的老头能干就是西边的老太太勤快......话里话外就是嫌弃她了。她不能像以前那样给家里拿大把大把的票子；不能像以前那样在地里没白天没黑夜地干农活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洗衣做饭，把家里打理地紧紧有条，把他们伺候得像皇帝一样......
虽然才入秋，可是夜里已经有了深深的寒意。远边刮来一阵风，地里的庄稼哗哗地做着曲，和王奶奶的哭声一样，悠长而悲伤。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水，吹走了她身上仅有的温度，吹散了本就凌乱不堪的头发。
此时此刻，她身上很冷，肚子很饿，可是没有找到狗，她就不能进那个家，她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家。可是，她能去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