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晚上10点半，小辛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匆匆忙忙去赶地铁，触目所及尽是些疲惫的身影。这当然不是小辛想要的生活，她希望找一份安稳工作，找一个踏实的老公，平平淡淡过日子。

有几个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回去考了公务员或者老师，时不时地抱怨几句，今天又加班了，这个月花呗又超了，同事又作妖了，凡此种种。这正是小辛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小辛的成绩比他们好很多，大学也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被保送为本校研究生。因为学校全国排名前十，已经是绝大多数学生梦寐以求的好学校，小辛也就没有再折腾，安安稳稳读了三年研究生。后来导师鼓励她考博，她拒绝得很干脆，几乎没怎么犹豫。母亲也曾要求她考博，她理都没理。母亲不死心，又催了几次，小辛就是油盐不进，不理会、不争辩、不反驳，气得老母亲干瞪眼。

小辛聪慧灵秀，但生性懒散，不喜欢严格自律的学究生活。毕业前她向母亲暗示希望回老家考公务员，不曾想母亲对她不服从安排考博的事仍旧耿耿于怀，怼她道，公务员有什么出息，我们家又没什么当官的亲戚，没背景没靠山，考公务员不过是混日子罢了。考虑再三，小辛留在读书的城市做了金融，她想万一哪天有机会自己能够考回老家去呢。没背景，没资源，小辛做得很艰难。做了不到一年她就辞职了，又忙又累又没有成绩，实在不是她所擅长的。

后来她进入一家辅导机构做高考辅导，虽然也很忙，也很累，但看到经过她辅导的孩子成绩提高明显，个别学生甚至超水平发挥考上了自己的母校，成为自己的小师妹，小辛感到由衷的高兴。然而母亲几乎已经崩溃了，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高材生居然做这种工作。她恨恨地朝小辛吼道，要么立即辞职，要么断绝母女关系。小辛始终坚持自己的策略，不理会、不争辩、不反驳。

小辛的母亲几乎要疯了，一个是这样，二个还是这样。小辛的姐姐比她大三岁，成绩一般，毕业后也辜负理会老母亲的一片苦心，留在了读书的城市，西部某省会，考了公务员，一名普通的街道办工作人员。现已结婚生子。姐姐结婚时，母亲气病了，连婚礼都没能参加。姐夫也是一名普通公务员，在母亲看来，他哪能配上自己才貌双全的女儿，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两家关系可想而知。姐夫人很好，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从来没有为此发脾气，对岳父岳母一直恭恭敬敬的。

一家人如此天各一方，小辛心里有些酸楚。她不理会母亲，却心疼父亲。父亲在家里就是个受气包，谁不开心了都可以踩他两脚，但是他从无怨言，他几乎是毫无底线地爱着这个家。他好像没有爱好，没有朋友，没有自己，一切都为了这个家。妻子对女儿们要求可谓严酷，女儿们找他诉苦，他会千方百计哄她们开心。他替妻子给孩子们道歉，帮妻子开脱，小心谨慎地维持着这个家的稳定。她又想父亲了。

看看时间，11点多了，估计父亲已经睡了。小辛还是没忍住给父亲发了条微信，问他睡没有。没想到父亲居然秒回，他问小辛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是不是有什么难事。小辛忙回说没有，并问他为什么还没睡，往常十点钟他和母亲就必须关灯睡觉了。然而父亲的回答吓了她一个激灵。

父亲说，在医院，你妈前几天脑出血住院了，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还在重症监护室没出来。并问她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就回来看看妈妈。

小辛整个人都麻了，大脑几乎停滞了，但她凭本能意识到，自己和母亲差点就阴阳两隔了。她茫然地瞪着眼睛，愣了两三分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父亲。自己的母亲差点就没了，而父亲却没有告诉她，甚至客气地让她有空再回去。她茫然不知所措。父亲是怎么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问父亲，姐姐知道了吗？父亲说，还没来得及给她说。她还带着孩子，孩子还小，没啥大事就先不通知她。小辛感觉堵得慌，憋闷得很，喘不过气来，脑袋有些缺氧。她突然感觉这个家好像塌了。不是因为母亲病了，而是父亲病了。

小辛马上给领导发微信请了假，准备赶最早一班飞机飞回去。忙完这些，她又给姐姐发了消息，大概说了下情况。第二天下午她赶到医院。看到父亲的一刹那，她简直没敢认，父亲的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看到她，父亲只淡淡地说了句，回来了。晚上姐姐一家也赶了回来。

他们暂时先回了家。她们中午还是没忍住问父亲，为什么没告诉她们。父亲轻描淡写地说到，这事吧，急的话你们也赶不回来。不急呢，等出了院慢慢通知你们也不迟。她们竟无言以对。

父亲又说，医生说了，即便救回来起码也是半瘫，大概就这么个情况。你们都忙，没事不用常回来，好不容易才走那么远，不用被她牵着。现在你们终于自由了，不用再担心被你妈扯后腿了，想干啥就干啥。家里有我呢。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小辛向大家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她准备辞职，回老家考教师或者公务员。父亲想说两句，小辛对他说，你知道的，我早就想回来，以前妈不让。现在没人能挡着我了，我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另外，她说，我们这个家不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