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狼群》：现代社会的格林童话

文 | 乐一狸

从前，我们常常能听到人类驯养野生动物的故事，而主动将家养动物送回自然的情况并不常见。诞生在雪域高原的幼狼格林，是世界上第一只由人类抚养并成功放归的野狼。

小狼格林出生后不久，父亲狼王便惨遭盗猎者毒手，不明真相的母狼陷入失亲的癫狂，无暇照料幼崽。绝境中的格林邂逅了在草原写生的女画家李微漪，她与丈夫亦风一道，将格林带回成都饲养。

经过养父母的精心呵护，格林恢复了生命力，它与一般的宠物一样，接受疫苗注射、喂奶、嬉戏玩具。但小小年纪，格林也流露出狼的本性：天生会游泳、满月便开始噬骨食肉，2个月便敢与大狗撕咬，甚至在荧幕前观看狼群纪录片，会跟着影像中的同类鬼哭狼嚎……城市生活的部分，由家用DV记录，像所有幽默家庭录像一样，自然、温馨、有趣。

身为一只狼，城市无法长久地容留格林：狼性退化、容易走失、关在家中无法自由行动，以及，成年后对人类安全的潜在威胁。格林对着灯火辉煌的车流，陷入了深深的迷茫无助。李微漪亦风夫妇决定：在格林3个月大时，带它重返草原。

初到草原的格林毫无生存能力，被牧民家的藏獒撕咬，甚至遭受旱獭、戴胜、鼠兔们的欺负。养父母便带它上天入地，认识猎物的洞穴、熟悉气味，从跟踪潜伏到追击猛扑，让它一步一步习得野外生存的技能。充足的运动让格林迅速发育，接近成年狼的体格，它逐渐奔向更辽远的界地，学会辨别方位、划定势力范围。屹立在大漠黄昏的土丘上，格林开始像个真正的草原王子。

长期与藏獒同住，格林的叫声渐渐被同化成犬吠。更可怕的是，它像家犬一样习惯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懒散度日。面对即将失掉狼性的格林，养父母必须做个残忍的决定：让它重返出生地——若尔盖大草原——野生狼群的保护区。那里人迹罕至，空气含氧量仅50%，夜里气温为零下20度。一家三口举步跋涉，翻山越岭，终于在秋末到达了目的地。

李微漪夫妇在高原上搭起小屋，陪格林一道等待野生狼群的出现。杳无人烟的高原上，格林一边与秃鹫争食动物腐尸，一边训练山地狩猎技巧，它也在养父母的训练下学会了真正的狼嗥。根据自然规则，格林必须在成年之前，迅速适应雪域高原的生冷和荒芜，借着狼群冬季下山打围的机会融入它们。

次年初春，草原上终于出现了野生西北狼的踪迹：循着脚印，他们发现了狼的毛发、粪便和行动路线。养父母马上训练格林，让它通过气味、粪便和嗥叫，接近狼群、互传信号。经过整个寒冬的蹲守，狼群终于出现了，面对着陌生的同类，格林紧张失声。但机会稍纵即逝，为留住狼群远行的步伐，李微漪夫妇对着山谷模仿狼嗥，终于狼群发现了他们。

此时，李微漪夫妇由欣喜变为激动，进而泪流满面：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格林在养父母的催促下，三顾不舍地奔向狼群。双方经过对望、接近、辨认，最终，9个月大的格林顺利被狼群接纳。

走进荒野，才知道食物来之不易，用心观察狼群，才懂得它们每一次捕猎时的虔诚——不是它想杀，而是它想活。

一次次的分别演练，也让李微漪夫妇渐渐懂得：与其长久的不舍，不如让格林迅速“断奶”——比起养育情深，他们更希望看到格林获得自由，只要它能够在天地间好好地活下去。在梦中，养父母无数次重温格林飞奔的场景，同所有心肝宝贝一样，它在妈妈怀里扑腾、打滚、耳鬓厮磨的画面，催人落泪。

人狼分别后，故事远没有结束。洁净的雪域之下，依然掩藏着毫无信仰底线可言的贪婪：就在保护区山下的县城，随处可见公然售卖动物制品的商店。人们用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野生西北狼的皮毛爪牙换取高额利润，甚至用620只狼头皮拼成一件大衣，镜头下，620只狼眼密布，触目惊心，只是它们再也不会睁开了。

保护区盗猎现象的猖獗，使狼群数量锐减，已经不足以支持繁衍。李微漪用画外音提问：我们能救一只狼，但能拯救整个狼群吗？片尾以字幕交代了后话：两年后传来格林被猎捕的消息，李微漪夫妇冒着风雪，再次奔赴草原解救格林……全场一片叹息。

这是一部讨论生命情感与信仰价值的作品，比起先前同题材影片《我们诞生在中国》的温情脉脉，《重返狼群》更具粗粝的纪实质感，包括对野生幼狼饲育的全程记录、首次拍摄到中国境内野生狼群的真实画面，并且加入藏传活佛对放生狼的祝祷片段。虽然有个别镜头画质欠佳、剪辑生硬，但这恰是纪录片之客观性的体现。

长达九个月的共同生活与实地跟拍，人性与狼性浑然相融，彼此渗透。在成片中，观众亲历了狼心的温情柔软与人性的贪婪凶残，而陪伴即是临行前的最美相送。虽然万物终有归期，李微漪亦风夫妇却在灯火璀璨的现代社会，重返自然、探问生灵，他们心怀赤诚，与格林一道，写下专属于他们仨的《格林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