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柿子树

前天，我带着表嫂和表妹去山里遛车，看到有位中年妇女坐在家门口剥栗子，手边还有两筐柿子，表嫂问那位女人栗子怎么卖？她说：“栗子七元一斤，柿子四元一斤。”表妹随手拿起一个柿子，一口咬下去就惊呼：“好吃，好甜，我们各样都买点。”表嫂便蹲下来检查栗子的质量，那女人一边剥着栗子，一边说：“柿子和栗子都是自家树上摘的，新鲜，一点坏的都没有，你随便挑。”嫂子买了二十斤栗子，两小蓝柿子，分成两份，一份要给我，我说：“我拿一袋栗子，柿子就不要了，娘家有柿子树，应该也熟了。”

十多年前，母亲想种几棵果树，问我喜欢什么果子，我说喜欢柿子，她便在自留地上栽了一棵柿子树。栽下后三年没有结果，母亲以为买的是雄株，结不了果子，埋怨卖家是骗子。当第四年结了六只柿子时，她特别高兴，自己先摘下一只品尝，觉得很甜，特地打电话给我说：“结了，结了，结了六个果子，很甜。”

星期天，我开车回去，母亲带我去看果树，笑着说：“还以为卖苗木的人是骗子，错怪人家了。今年第一年挂果，六只，明年就会多些，后年会更多，以后你就不用买着吃了。”我看着这棵树，栽在河边，长得很矮小，三根瘦小的枝条上结有五只柿子，两只金黄，熟透了，但已被鸟儿啄破，上面还爬了几只黑蚂蚁。三只摸上去还是硬硬的，不过顶上已经有一圈黄了。我说：“妈，柿子熟透，甜味就会散发出去，鸟儿和蚂蚁就来吃了，应该半熟就摘下来，放在家里催熟。”母亲说：“长熟的果子比催熟的好吃，不要舍不得鸟儿蚂蚁吃，它们吃不了多少，大部分还是我们自己吃。”

柿子树越长越大，结的果子也是越来越多，每年柿子成熟时，母亲都会叫我回家摘柿子，大包小包地带回来，自家吃不掉，便送给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果子都是在树上长到八九成熟后才摘，所以比市场上的口味更甜些。

三年前母亲脑梗后，瘫痪在床，那年柿子树居然一个果子都没结，母亲埋怨父亲没有给柿子树施肥、修剪、治虫。她说，“树靠人管理，你不理它，它就不开花、不结果。”父亲回答，“我照顾你都来不及，哪有精力去照顾树。”母亲好像犯了错似的低下了头。我独自走到河边去看那棵树，枝条上的嫩叶全被虫子吃得只剩筋条，有几片老叶子无精打采地挂在树上，整棵树像受尽折磨的病人，枯萎瘦弱。我担心地问父亲，这棵树被虫子吃成那样，还能活吗？父亲说：“能活，它的根，枝干都活得好好的，叶子被吃掉了，明年还会长出来。”

第二年，母亲栽的那棵柿子树还是没结果子，母亲说，因为黄梅天发大水，树被水淹了几天，开的花全掉了，秋天不会有柿子了。我说，“没关系，树只要活着，总会结果子的。”父亲背着母亲偷偷对我说：“阿娟，你妈病了以后，那棵树就不开花了，我怕不是好兆头。”我劝父亲别多想，树不结果子和母亲生病没关系。可是，那年八月，母亲还是去了。

第三年，也就是去年，那棵树还是没结果子，父亲看着树说：“奇怪，你母亲去了，它居然还是不开花，不结果，难道它也病了，结不了果了？”我看着树叶碧绿茂盛的样子，说：“也许是去年水淹之后伤了元气，要恢复两年再开花吧。”到了十二月，新冠放开后，父亲突然就病了，止不住地拉稀，医院里人满为患，不接受住院，病了两天就没了。

在悲伤中，我想到，母亲栽的那棵柿子树，这几年不结果子，难道树对人有感应吗？或者是否是树给父母心理投下了阴影，让他们对生命产生了绝望？我愤恨地要拿斧子去砍掉那棵树，弟弟说：“一棵树怎能决定他们的生死？砍掉了树，父母能复活吗？留着那棵树，就是留着念想。”

柿子熟了，今天我特地回了娘家，去河边看那棵柿子树，那树已经长得有两三米高了，主枝上长出很多细枝，枝枝杈杈挂满了金黄的果子。恍惚间，我仿佛看见笑开了花的母亲，浑身上下都是手，每只手里都捧着金黄的柿子，对我说：“吃吧吃吧，很甜很甜。”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