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萦绕不去的死亡气息里解读死亡
第一次面临死亡,是奶奶去世。那时我3、4岁。她孤单祥和地躺在长长的凉椅上。我母亲和二婶三婶在给她换寿衣。本来很静的屋子变得更加寂然无声,所有的房柱和墙壁浮着暗淡的光。
后来,我一旦经过那个屋子,就感到身上发凉。听见阁楼上老鼠跑窜,就飞快逃了出来。害怕奶奶眨眼间把给我带走,甚至覆盖了我对奶奶淡淡的思念。
我11岁的时候,外公也走了。他埋在后山的竹林里。阴森的竹林就算阳光照进去也凉飕飕的。陪小姨捡柴打猪草,我都下意识避开那个地方。听见竹林子中鸟叫,仿佛在叫魂。夜晚如果住在舅舅家里,寂静大山里此起彼伏的声音,就像身处另一个世界,令我不由得胡思乱想,越想越怕,越怕越睡不着,焦急渴望天快点亮起来。
念初中的时候,隔壁慈祥的老奶奶走了。接着再隔壁的那个平日里不喜待见我的奶奶也走了。她有个孙女,一直有痨病。一天早上醒来,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奶奶叫她去。没几天,这个孩子就死了。以前,我总和一些孩子喜欢穿过他们家去大院子里玩,自那以后,就不敢走这个“捷径”了。
15岁上,我们队上发生了一件凶杀案。有一户和奶奶家老房子隔壁邻居的朱姓人家。叔伯三兄弟,成家立业单过。老大和老三与老二素有嫌隙。老二家大公子一表人才,还是高中毕业生,能说会写,搞点编篾席的副业。我母亲给他做媒,把她一个堂妹介绍嫁给他。一家人的日子逐渐冒头。老三家不高兴了,隔三差五寻点事情,吵吵闹闹地。双方心里都拱起了火。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就动了手。老三家大大小小三兄弟,但群狼架不过人家老二家大公子一只虎。急了,老三家大孩子居然摸出刀来,一下捅在大公子大腿根动脉上,还没有来得及送到医院,人就凉了。媳妇肚子还有不足4个月的遗腹子。
那晚上,母亲赶去帮忙。弟妹还小,睡得像猪。我不敢呆在家里,想去找母亲。走出来,看见四处黑森森的树木、房屋和远远的丘山,就迈不动步子了。直觉到,与以前经历的死亡完全不同,大公子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又是含冤而死。夜里面,好像有一股凌厉的寒气从四面八方逼过来。我生怕,误把我当着凶手给掳了去。手脚冰冷,浑身战栗。又不敢喊,连大气都不敢喘。
念大学的时候,我们一个寝室睡我上铺的兄弟。性情活波搞笑,家境也好,家里补贴,总是看见他中午晚上两顿吃肉,还有夜宵。而且是我们学校健美队的种子选手。毕业前夕,还和班上一个女孩子恋爱了。可是,毕业不到一年,我忽然收到他双胞胎哥哥寄来的信。说他去世了。好像是一场感冒,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导致的。走了之后,清理遗物,在他桌子的抽屉里,看见几只写好地址和名字的信封。他哥哥就代他写了信寄给我们。以后,我总是会梦见他,和生前一样开朗,生机勃勃。以至于,我始终觉得他还活着。
在我出外就学和工作的很多年里,寒暑假或逢年过节回老家。母亲总会给我唠叨,亲戚里,左邻右舍,方圆附近,谁又不在了。口气就如一条山里的流水,无声无息地流走了。我就会掰着手指,暗地里数一数那些在我生命里出现然后又离开了的人。亲人、邻里、同学、同事、朋友,林林总总,怕也有6、70人。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中。不是对离去人的悲哀,是对生命的悲哀或者悲凉。然后就会起一种消极悲观的想法。
08年,母亲也因脑溢血离世了。她是时隔三年第二次脑溢血。一直处在深度昏迷中。医生建议不用手手术。我也不想她太受苦。就和父亲、弟弟商量,把她拉回家。她一直有若无若有的气息。大家说,是在等我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妹妹赶回来。中秋节这天,来了一个队上出家的尼姑来看母亲,她前脚离开,母亲就落气了。在埋藏母亲的过程中,我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似乎觉得也不怎么悲伤,我自己心里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凉薄和不孝的儿子。可当万事办完,我一个人在夜晚里,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和墙上母亲的遗像,忽然泪如泉涌,浑身抽搐,长长地哽咽呜咽。从此,茫茫世间,我就是一个孤儿了。
生而为人,死亡是一个我们无法避开却总想避开的问题。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因为生活呈现的胜景在选择活法,而是在面对死亡来选择如何生,大概这就叫向死而生吧。世界上几千年的文明,宗教、哲学、科学、艺术,其实都是在围绕生与死的问题在探索和努力。个体面对生与死的体验,我看过的《百年孤独》、《老人与海》、《罗威的森林》,似乎核心就是在说死亡这个事儿,以及置身这个事儿中的各种事态和心态。释迦牟尼、耶稣、老子也是因为这个事儿成为佛主、基督、老祖的。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则是围绕生物的生与死说事儿。霍金写了一本《时间简史》,看起来视野宏大,在说宇宙的事儿,落脚点依然是为了探索生与死,世界的生与死,万物的生与死,人类的生与死。时下诸多的科幻小说、穿越故事、修仙问道的小说,不过在时间和空间里演绎生与死。
所以当我起意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不是为了渲染死亡和悲哀。我是想让自己回看经历过的死亡,让自己第一不回避,第二尽量看清,算是对自己一个交代,或者给自己一个不太纠结的态度。
1. 恐惧死亡是活着的生命的本能,控制释解死亡就是成长。我们从生到死的过程,其实就是逐渐承受和淡化对死亡恐惧的过程。比如我们对寿终正寝的老人的死亡比较接受,历来叫白喜事。而对英年早逝、意外死亡,心里则是抱着巨大情绪,对致死的原因予以审判和发难,实际反映我对这种死亡的不接受,就如我始终觉得大学上铺兄弟是活着的。当我们是孩子或者青年,面对死亡袭来,我们是战栗的。而随着岁月递进,特别是老了的时候,就会知天命,就平淡了,甚至自觉不自觉地准备着,好好死去。这是生命的客观过程体现的规律,无论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如何挣扎,最终我们都会心悦诚服地接受。《老人与海》里,那个老人最后就是主动走入大海深处,那些高僧大德也是功德圆满坐化的。
2. 主动面对和认识死亡,我们会活的更洒脱自在。秦始皇、汉武帝不想死,想避开死亡,所以他们余生活的纠结和不光彩。浪费了最后的时光。看清既生必死的生命真相,就犯不着去逃避死亡,也不必太过计较功名得失,不必对身外之物刻意纠结和患得患失,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就会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对物质世界的超然,就会有“生而何欢,死而何惧”的豪迈,就会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自在。庄子在老婆死了的时候,他是击盆而歌,我辈没有他那样的境界,但节哀顺变应该是好的。
3.死亡是世界最大的秘密,只有与它倾心交谈,才能与它真正和解。如果你怕一个人,你永远不能了解他,认识他,理解他,与他成为朋友,形成默契。死亡也一样。也许你开始面对死亡,会觉得它的气息很浓重,化也化不开。但慢慢地。你会因为对生与死的明澈,它就会像雾气一样变淡,散开。在你和它之间空明起来,你就会轻而易举穿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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