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赏花何须刻意行

文｜司南

我错过很多花。

譬如，三月的宫粉紫荆。它们沿河两岸曲曲折折延伸，袅袅娜娜盛开。花朵堆在树梢上，如云如雾，一片绯红，为古色古香的画舫长廊红袖添香。我对着画面想：是三月三日天气新呀，得抽个日子去赏花。

譬如，四月的火红木棉。我家窗外就有一株，八层楼高，树干遒劲墨黑，花朵硕大火红。我远远瞅着，心中感叹：我一定要去这棵树下，好好端详这株古老木棉，然后也要像这城里的老人那样弯腰把落下的木棉花捡起来，晒干，煲汤。

譬如，五月的美丽刺桐。那时，它就盛开在我工作的地方。我每日上班都要从那棵树下走过。有时候，我还要踩着它的落英缤纷前行。但我从未认真观赏过它，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名字。直到那一天，我带着一拨客人在中药标本馆参观，遇见了被药水浸泡在玻璃瓶里的它，我才知道它有个好听的名字：美丽刺桐。自此，我便想：要偷得浮生，赏半日好花。

……

可是，一场雨后，宫粉紫荆就凋零了。又一场雨后，那树上的羞涩全都不见，只剩下带突刺的干和绿色的叶——满是面对生活的坚硬与深沉。

木棉花啪嗒啪嗒从高空坠落——我在夜间能听到这声音，像在催促我赶紧的——不过才多久呀，这声音便消失了，满树都是浓密的绿。又不久，树叶间便吐出了一团团白色的“棉花”，风起时，棉絮漫空飞舞——我知道我错过了木棉。

而那美丽刺桐，也永久停在了记忆中。后来的我离开了那个单位，再也不用从那棵树下经过，再也不会带着客人去参观标本馆了。那树花，依然一茬一茬地开，一茬一茬的落，只是离我已渐行渐远。

……

生活里不缺花，尤其在花城。但我赏过的花少，错过的花多。总以为赏花是一件盛大的事，是要丢下工作、放下孩子、有好心情的，最好再隆重打扮一番，还要挑个良辰……就像《红楼梦》里的踏雪赏梅那般别致。如是，便将一切可能变成了不可能。

太多的事情，太多的责任，这样不顾一切式的盛大赏花简直就是奢侈。这一日，大雨天，我穿着雨鞋，撑着雨伞去买菜——孩子们前不久刚生病一场，现在正等着营养补给；奶奶手痛提不了东西；爸爸出差——我放下正在写的文章，出门而去——这就是生活。生活里有很多想做的事，也有很多该做的事，它从来都不纯粹，很难泾渭分明。

买了西红柿、南瓜、豌豆、红萝卜、大头菜、葱姜蒜，盘算着晚上给孩子们炒个饭，打个汤。又买了两盒花卷、西瓜和香蕉。我的采购速度很快，双肩被一点一点地往下拖，而手臂上挂着的塑料袋，在行走中带子变得越来越细，把我的手臂勒出一条深深的“沟”。我就这样在雨中“负重”前行，可是经过那扇大门时我看到了那两株紫薇花。它们高过了大门，在每个来来往往的人头顶葳蕤地盛开。那花儿，多么美！即使隔着雨帘，亦能看到它的浩荡和娇艳。那温柔的粉紫，那潇洒的清绿——我不想错过！我不要下次再来，我要现在!

于是，我停下脚步，“负重”赏花。

我看：雨细致地清洗它们身上的风尘，那梦幻的粉紫变得更为亮丽明媚。我听：雨轻柔地敲打在它们身上，像在演奏一曲动人的歌，引得花们摇曳起舞，顾盼生姿。我知：花和雨在窃窃私语，它们说了好多话，是灵动的诗……我把全部袋子往左手腾挪，空出右手来摸手机。在雨中，我对着花们拍拍拍——在我身边，一位位行人目不斜视匆匆而过，一辆辆摩托急遽而行。

也不过片刻，我便让这“美”给喂饱了，就像喝饱了乳汁的婴儿般，酣畅满足。此季，此树，此花，我已无憾。抑或说，今朝今日，我已无憾。我大踏步往家里赶。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在这最不可能赏花的日子，我竟然心满意足赏了一场花!

盛大赏花是生活的恩典，是爱自己，但是这样随意的赏花，又何尝不是一种小确幸和对自我的滋养呢？

赏花何须刻意行？生活中很多事都是如此吧：勿须刻意，就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