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第二章：见最后一面
汽车经过漫长的行驶，在一家医院的门口停了下来。下车以后，陈可恩把外套还给温柔雪，然后从背包里抽出一件白色衬衫披在自己身上。之后，他在车镜面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随后就准备进医院找沈乔燕去。但是，温柔雪却在门口发抖，好像医院里面藏着什么会吃人的怪物似的。
“怎么？”陈可恩转身问道，“你不打算带我进去？”
“你先去进去吧。”温柔雪望着医院说，“她在七楼，703。”
陈可恩急着想见沈乔燕，所以顾不上温柔雪在想些什么，他自己一个人就进去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整个医院连一点欢乐的声音都没有，只有陈可恩的脚步在作响。从他身边经过的那些病人，他们身上无不散发着一种衰败的味道。
一想到将有上百只蛆虫啃食他们腐烂的肉体的画面，陈可恩扶着楼梯想停下来作呕一番。可是，又想到沈乔燕极有可能步他们的后尘，他就感到无边的恐惧。不，沈乔燕绝不能变成他们这样，我一定要把她从死亡地带拉回来。抱着希望，陈可恩气喘吁吁地跑上了七楼。
走廊尽管光辉灿烂，但是却异常安静。这种安静可不是那种大自然舒适的安静，而是大家希望病人能在平静中死去刻意保持的安静。不过，这份安静却因为他的到来被打破了。过道上的四个人一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还以为是护士来了，便齐刷刷地向陈可恩望了过来。
其中三个人，陈可恩从沈乔燕的朋友圈看到过关于她们的照片，所以他能推测得出她们是谁。两位与他年纪相仿此时正坐在凳子上的女孩应该就是叶小慧和张慧格。见陈可恩向她们打招呼，她们只是微微一笑就再也没表示什么了。至于守在门口紧张不安捏着自己的手臂的那位，想必就是沈乔燕的母亲。陈可恩本来想上前打一声招呼的，但他不知道此时该对伯母说些什么，所以就没敢上去了。
靠在墙角的那位叫杨德志，是沈乔燕向他提到过一次的男闺蜜。他们俩从小的关系就非常好，差不多可以将其称之为最要好的姐妹。如果陈可恩当初没有出现在图书馆，他或许就是沈乔燕的现任男友了。陈可恩悄悄打量了一下杨德志，别的先不说，光外貌这一点陈可恩就自愧不如，更别说他还有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
相比之下，陈可恩觉得自己就是个“乡巴佬”。对于沈乔燕当初为什么从那么多追求者当中选他的这个问题，陈可恩早就问过无数次了。然而，他得到的答案始终都是她说的一句话“在他们当中，你的灵魂是最高贵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中，陈可恩想说点什么，比如跟他们说说他的一些情况或者问问沈乔燕她现在怎么样之类的话。可是，当他察觉到这里的人好像都不太想说话以后，只好乖乖闭上自己的嘴巴。见他们表露出那种期待奇迹能来的神情，陈可恩突然不由自主得浑身发抖，刚才激励着他飞奔上来的激情以及对病情美好的想象也顿时之间化为了乌有。
眼前的这一切肯定是幻觉。沈乔燕她才不会有事呢。她只不过是生了个小病而已，他们至于这么夸张吗？全部都守在门口。天啊，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告诉他沈乔燕到底怎么了。虽然温柔雪在车上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但陈可恩还是不愿相信自己心中所推测的那样。陈可恩很想找个人问问，可他又非常害怕知道病情的真相。
“温柔雪怎么还没上来？”陈可恩心里想着，“她要是在就好咯。”
陈可恩想从叶小雅或张慧格那里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然而，一想到沈乔燕的母亲就在她们旁边，他就没胆走过去。后来，他将目标锁定在杨德志身上。随后他注意到，杨德志脸上那副神情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他的心里就变得非常忐忑不安。杨德志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走过来。
“那个......”话已经说到嘴边，但陈可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就是陈可恩，是吧？”杨德志一边说着，一边扯下领带，好像有什么重活等着他去做似的。
见陈可恩点了点头，杨德志废话也不多说，一个拳头就飞了过来。
打得陈可恩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颠倒了。大量的鼻血，洒向地面。然而，杨德志还是不愿放过陈可恩，很快又飞过了一个拳头。说实话，他瞧不起眼前这个穿得如此破烂的男生，他觉得陈可恩根本配不上沈乔燕。她那么漂亮又那么优秀，应该配上最好、最优秀的男人。为什么她偏偏看上这个“垃圾”。想到这里，杨德志下手就更狠了。
原以为沈乔燕与陈可恩在一起就是图个新奇，过一段时间他们俩肯定会因为价值观的问题而分手。到那时，他就能借着男闺蜜的名义去安慰沈乔燕并帮助她渡过难关，然后他就可以慢慢地从男闺蜜发展成她的男朋友，之后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变成她一生要守护的伴侣。可偏偏，时间过得太慢，还没到他们俩分开沈乔燕她就快不行了。
“她快死了。”杨德志打累了坐在地上说，“这下你满意了吧？”
陈可恩扶着墙艰难地说：“快死了？不是，只是生个病吗？”
“当初，我们所有人都阻止沈乔燕去教书，就只有你一个人同意！要不是因为你，她哪来的勇气跑那么远！是你害死了沈乔燕，是你将她送进了火坑！”
“是我害了她？这怎么可能？”
“不是你还能有谁？亏你还好意思过来！跟那个贱货一样，一个德行。”
一时之间陈可恩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回想起自己当初做的那个决定。他之所以同意沈乔燕去教书，是因为他见过太多的男生不支持自己的女朋友去冒险，导致她们后来失去了事业上的成功，最终沦落成一个默默无闻的家庭主妇。陈可恩就是不希望沈乔燕成为那样的人，所以当沈乔燕告诉他她想去印度教书时他才没有任何异议。可依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当初的那个决定好像是错的。
陈可恩本想替自己狡辩几句，说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见她们三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言阻止杨德志打他时，他就忽然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是他害死了沈乔燕。如果当初他极力阻止沈乔燕，她或许就不会有事了。如果当初他不鼓励沈乔燕，她或许就跟杨德志一样在北京找到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然后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陈可恩喃喃自语地说：“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知道还不滚！”杨德志愤怒地叫道。“跟那个贱货一样，永远只知道躲起来。”
说起来也巧，温柔雪刚从楼梯口处走上来。见杨德志又那样说她，她委屈地含着泪水跑了下去。陈可恩本想追上去好好安慰她的。可是，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他还是不要随便安慰女生比较好。
万一沈乔燕知道了，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再说，他现在自己也需要包扎一下。真不知道杨德志到底吃什么长大，下手居然那么重。他从背包里抽出一些纸巾按住自己的鼻子，想办法掩饰自己的伤痕。
这时，有四个医生从沈乔燕的病房走了出来，其中三个医生没有作任何停留就走了。沈乔燕的母亲上前围住主治医生急切地问道：“医生，我家女儿她......”叶小雅和张慧格她们一人抚着阿姨的一个手，生怕沈乔燕的母亲听到什么坏消息之后突然晕倒。
“情况不太乐观，”主治医生说，“病人不愿配合治疗，我们不好治疗啊。”
“我们不是同意你们使用新药了吗？”杨德志抓着医生的手，摆出一副“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就别想活着离开”的样子说，“什么叫情况不太乐观？她要是死了，你们都得陪葬。”
“家属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病人不配合治疗，我们实属也没办法啊。哪位是陈可恩？病人一直说要见他。”
“我是，我是！”陈可恩挤到医生的面前说，“她怎么样了？”
医生跟陈可恩交代了些看望病人需要注意的事项，不过医生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已经忘了。他只想见沈乔燕，脑袋容不下任何东西。后来，医生从口袋掏出准备已久的一条黑布，想要将陈可恩的眼睛蒙上。见陈可恩想阻止，医生就是说这是病人要求的。于是，陈可恩就放弃了抵抗，任由医生的摆布。
“等会我要怎么安慰沈乔燕，让她配合医生的治疗呢？”陈可恩跟着医生走进病房，他心里很是纠结，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安慰病人。有那么一刻，陈可恩特别希望自己是个医生，而不是个小说家。如果他是医生的话，沈乔燕或许就有救了。因为他拥有改变别人信念的力量。
在一片漆黑中，只有医生的手在牵引着他前进。陈可恩不想那么快就走到沈乔燕的床边，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时间想好等会要对沈乔燕说什么样的话。可是，医生却说：“十分钟后，我会进来，你们慢慢聊。”陈可恩的脑海就停止了思考，再也想不出任何巧妙的话来。
他在沈乔燕的床边坐下，但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进来之前，他准备了好多话想对沈乔燕说。可是，一到这里他什么都忘记了。天啊，谁能帮帮我？陈可恩抓了抓头发，心里很是纠结。这时他听到床边传来了些声音，具体是什么声音他说不出来，但他能猜出这是什么动作引起的。沈乔燕她将枕头垫在颈椎下，然后努力爬了起来。
“大坏蛋，是你吗？”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但陈可恩还是听出来了，她的身体不太好。
“是我，是我，乔燕。”陈可恩想握住她的手，结果碰到了针管，吓得他把手收了回去。
“真的是你呀！”她伸出手，什么也没抓到，“我还以为自己看到幻觉了呢。你能来真好。有没有晕车？”
“我没事，我没事。你呢，感觉怎么样啦？要不要我.....”
说着，陈可恩觉得自己喉咙咽着一口气。
“我没事，不用担心。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可是，医生他说......”
“答应我，不要怪柔雪。这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太好奇了。”
“可是，她......”
“答应我，不要怪她。不然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好，我答应你。先不说这些，你感觉怎么样？痛不痛？”
“以后呀，你会发现她人很好。正如她的名字，是那么地善良。”
她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但在这种平静之下隐藏着巨大的痛苦。陈可恩甚至能感觉到，她一直在忍着。她想，趁着自己意识还算清醒的情况之下，把事件都交代清楚，除了叫他们不要欺负温柔雪以外，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得到他们的同意。她知道，自己说出来后陈可恩会非常痛苦，但如果她现在不说，以后没有机会了。
“还有一件事，”沈乔燕拍了拍陈可恩的手说，“我想征求到你的同意。”
“你说，你说.....”这时陈可恩终于握住沈乔燕的手，只是奇怪她的手为什么那么冷。
“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想再承受那么多痛苦。让我走吧！”
“走？去哪里？”
“去天堂啊。”
“可是，医生他不是说......”
说着，陈可恩掉下眼泪，但他用手捂着嘴巴，没有把声音放出来。
“这病目前没得治，这个你应该知道。”
“我们可以用冷藏技术啊！现在医不了，不表示以后医不了啊。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挣钱的。”
“别跟我说这些，我不会同意的。我才不想五十年或一百年之后醒来，一个亲人都不在我的身边。再说，就算二三十年后有这个技术，我的容貌也不可能恢复过来。”
“可是，医生他说......”
“让我走吧，算我求你了！”
陈可恩的眼泪，拼命地向下涌动，怎么拦也拦不住。如果上天非要收走他们俩其中一条命，要收就收他的命啊。他对这个社会一点贡献都没有，活着只会消耗这个世界的资源。老天爷他的眼睛瞎了吗？难道看不出他和她的区别吗？为什么非要收走沈乔燕的命！陈可恩无比地希望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他亲爱的女皇殿下。
他恨自己，当初他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用来陪沈乔燕，可是他却偏偏把时间全部花在写作上面，甚至连一次去北京给她惊喜都没有做到。那时候的他，总是找借口说什么晕车啊、没有钱之类的借口，就是不肯走出他的房间半步。真不知道，当初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写作与沈乔燕如果可以进行比较，梦想在她的面前是一文不值的。那时候的他之所以满脑子只想着出一本属于自己的实体书，无非就是想证明自己很优秀，不比任何一个二十三岁的男生差。为了证明自己，他却忽略沈乔燕的存在，没有给她足够的关怀。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虫罢了。想到这里，他笑出了声，觉得自己活该。
“你别难过，”沈乔燕说，“答应我，要好好的活着。”
他突然好想大哭一场。可是，他不能在沈乔燕面前哭，要哭也要到外面才能哭。他狠狠将自己的眼泪收了回去，强颜欢笑地陪着她，说了些以前他们在一起时遇到的那些事。之后，两人沉默不语，紧紧地抓住对方的手。在这短暂的相遇中，陈可恩希望时光可以暂时，就一直这样保持不动，直到耗尽他的生命为止。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绝不会再为了写作忽略沈乔燕的存在。他宁愿成为一个吃软饭、毫无用处的男友，也不愿为了成为一名小说家而忽略沈乔燕的美丽。当初他为什么就是没有发现沈乔燕的好，直到她要离开了才醒悟过来？如果当初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唯独就是没有“后悔药”。
短短的十分钟，很快就过去。医生走进来，想将陈可恩领走，可他哪里愿意走。医生怎么拉也拉不动他，只好由着他再待一会。可是，这一待不要紧，重点是病人的情绪因他的停留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医生怕她的身份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只好强制将陈可恩赶了出去。
“我答应你！”在出去之前，陈可恩对沈乔燕说，“我不会恨温柔雪。我会支持你的每一个决定。”
“谢谢你，可恩。下辈子我还会来找你的，我的超级无敌大坏蛋。别忘了这辈子我对你的好，嫌弃下辈子我长得不好看。”沈乔燕的声音在这间病房里轻轻的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