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记忆
小时候最喜欢的季节是夏天,那是一段除了热不好,其他什么都好的美好时光。
因为父母除了农民的身份,还是生意人,虽然说他们二人各自的生意都小得可怜,但到底能挣钱,所以他们都乐意花时间打理各自的小生意。为了不让干农活这件事影响到他们做生意赚钱,他们都会把干农活的时间合理安排。
当然,合理安排时间这个事,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大。怎么说呢,父亲的一生,心里不太有别人和其他事,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就是天王老子,自己要干的事自然是天下最大的事。比如,三天一次的赶集,他要开店理发,农活嘛,玉米烂在地里跟他都没关系。再比如,某天他如果计划要去几十里外的镇上磨他的理发工具,那家里纵使有天大的事他都会去,绝对不会改变计划。
合理安排时间这个事,向来是母亲的分内之事。
但不管时间再怎么安排,农活是要人干的,母亲终究只有一双手,所以,对母亲来说,天不亮就去地里干活是常态。最忙的时候,我们姐妹也会被叫起来一起去地里干活。每年的农忙季节,总有那么几天,我们从地里背回山一样重的玉米棒子时,天还未亮,邻居还未起床,除了鸡鸣狗吠,整个村子都还在沉睡。
很难想象,从我家地里掰满一篓玉米棒子再背回来,需要差不多两个小时。
好在作为孩子的我们一般都是农忙时候忙几天,其它时候都还算清闲。
记得每年最热的两个月,我们早早干活回来,母亲躲着烈日在灶火前蒸馒头到天黑,那一整天我就不太有事了。我中午可以在家睡大觉,下午去地里摘点南瓜辣椒,再挖点土豆,一餐饱腹,一天也就过去了。
我家门前有一个晒坝,说是晒坝,也就一条天然的乱石子路而已,大概是因为我的家在那里,便成了我家的晒坝。晒坝地处位置高,经常凉风习习,所以我们都喜欢坐在那里乘凉。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下午五六点的时候,太阳所照之处就够不到我家的晒坝了,我会端个长条凳子坐下来,捧一本刚从同学家蹭来的《故事会》,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在凉风的抚摸下,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远处有绚烂夕阳相伴,近处花香扑鼻、虫鸣绕耳,我享受着那样的时光,直到再也看不清书上的字……
有时,《故事会》看完了,我就拿着它,看干活的人一波又一波地从我家门前经过:担着粪的李婶过去了,扛着锄头的王伯伯过去了,背着背篓的张奶奶过去了,牵着牛的胡叔叔过去了……我就这样悠闲的看着他们慢吞吞地从远处走近,和他们一一打招呼(受母亲教导,一个村子的人我对他们都有称谓。),然后再悠闲地目送着他们慢吞吞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在我享受时光慢舞的过程中,母亲就像一个破坏者,她一会儿来叫我干这个,一会儿又来叫我干那个。记忆里,母亲似乎和我最亲,也最爱叫我干活。现在想来,我毫无疑问冤枉了母亲,两个姐姐比我大几岁,在我能记事的年纪,她们却已经担负起了挣钱的责任。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她们要去茶山上帮人摘茶叶挣钱,要去硫磺厂帮人背沙子挣钱,要去有钱人家打点零工挣钱……母亲在家需要帮手时,她还能指望谁呢?只能指望我了!
“三妹,帮我去把猪喂了……哦,你在看书啊?那等我空了去喂嘛”。
“三妹,去找一下四妹,不晓得跑哪去喽,害怕摔了没看见,哦,你在看书啊?那再看一会儿快去找一下哦”。
“三妹,今晚煮稀饭吃嘛,你看一会儿书去摘点辣椒回来嘛,再摘两个南瓜”。
“三妹,你的书看完没有?家里没水了,再看一会儿你先去挑一担水回来用着,等我空了我再去多挑点回来”。
……
我是烦过母亲的,“什么事儿都叫我”!大概我心里也有几分不平衡。如今,时过境迁后再忆起,我眼里噙满泪水,心里依然有怨,只是怨的不再是母亲,而是自己,怨自己的无知,怨自己对母亲的不理解。
那一幕幕,给我带来更多的是感动,“哦,你在看书啊”?母亲每次想叫我干活却见我手捧书本时都会这么说。那种该叫我干活又想支持我看书的矛盾,那种现实生活的无奈和有个爱看书的孩子的骄傲……母亲每次叫我干活,心情大概都会有一丝丝犹豫焦灼吧。
这一切深深地刺痛了我。母亲没上过学,一辈子没摸过书本,她知道书的重要吗?她好像知道?她又好像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带着这个已经不重要的问题,我又回到了儿时的街道,我坐在门前的晒坝里,夕阳微红,凉风习习,花香虫鸣,我手捧书本埋头咀嚼……
“三妹,哦,你在看书啊……”
我轻轻抬起头,母亲冲我笑笑,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