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读《随园诗话》（79）
卷二（二九）
余性不饮酒，又不喜唱曲，自惭窭人子。故音律一途，幼而失学。偶读桐城张文和公《元夕寄弟药斋》诗云：“亦知令节休虚度，其奈疏慵本性何?天与人间清净福，不能饮酒厌闻歌。”公为大学士文端公之子，一生富贵，而独缺东山丝竹之好，何耶?岂金星不入命之故耶?余亲家徐题客，健庵司寇孙也，五岁能拍板歌。见外祖京江张相国，相国爱之，抱置膝上。乳母在旁夸曰：“官官虽幼，竟能歌曲。”相国怫然曰：“真耶?”曰：“真也！”相国推而掷之，曰：“若果然，儿没出息矣!”两相国性情相似。后徐竟坎壈，为人司音乐，以诸生终。《自嘲》云：“文章声价由来贱，风月因缘到处新。”此语，题客亲为余言。
窭人，音jù rén。释义：(1).穷苦人。宋洪迈《夷坚乙志·閤皂大鬼》：“张氏自此衰替，今为窭人。” 清刘大櫆《吴节妇传》：“家虽丰赡，而俯仰不啻窭人妇。” 清唐甄《潜书·更币》：“万金之家，不五七年而为窭人者，予既数见之矣。”(2).浅薄鄙陋的人。 清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二：“茅茨金碧，华俭小异，而大体实同，拙匠窭人仿造，即不相远，此谓小家。”《庄子·外物》“抑固窭邪”王先谦集解：“抑子胸中固素无蓄备而为窭人邪？”此处意思当指穷人。因为袁枚少时家贫。
张廷玉，（1672—1755年），字衡臣，号砚斋，安徽桐城人。清朝杰出政治家，大学士张英次子。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入值南书房，进入权力中枢。康熙朝，官至刑部左侍郎，整饬吏治。雍正帝即位后，历任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吏部尚书，拜保和殿大学士（内阁首辅）、首席军机大臣等职，完善了军机处制度。乾隆帝即位后，君臣渐生嫌疑，晚景凄凉，致仕归家。乾隆二十年（1755年），卒于家中，享年八十四岁，谥号“文和”，配享太庙，是整个清朝唯一一个配享太庙的汉臣。张廷玉先后任《亲征平定朔北方略》纂修官，《省方盛典》、《清圣祖实录》副总裁官，《明史》、《四朝国史》、《大清会典》、《世宗实录》总裁官。
张英，（1637—1708年），字敦复，又字梦敦，号乐圃，又号倦圃翁，安徽省桐城人，先祖世居江西。清朝大臣，张廷玉之父。康熙六年进士，选庶吉士，累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先后充任纂修《国史》、《一统志》、《渊鉴类函》、《政治典训》、《平定朔漠方略》总裁官。康熙四十七年，卒，谥号文端。
东山丝竹。丝竹，是我国民间器乐的别称，以笛、笙、二胡、三弦、琴、萧等为主要乐器。指人到中年，用声韵之事作为消遣。典故处置东晋著名的政治家谢安，他做官之前曾在东山（今浙江上虞县南）隐居。朝廷几次召用，他都不去就职，只是成天游山玩水。每次游玩，他都要命从人带上乐器，走到哪里，音乐丝竹之声就响到哪里。因此，人们把他带着乐器游玩的事，叫做“东山丝竹”。
徐题客，袁枚亲家。（资料缺）
徐乾学（1631—1694年），字原一、幼慧，号健庵、玉峰先生，清代大臣、学者、藏书家。徐题客祖父。江苏昆山人，清初大儒顾炎武外甥，与弟元文、秉义皆官贵文名，人称“昆山三徐”。康熙九年（1670年）进士第三名（探花），授编修，先后担任日讲起居注官、《明史》总裁官、侍讲学士、内阁学士，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升左都御史、刑部尚书。曾主持编修《明史》、《大清一统志》、《读礼通考》等书籍，著《憺园文集》三十六卷。家有藏书楼“传是楼”，乃中国藏书史上著名的藏书楼。司寇，刑部尚书的别称。
京江，长江流经江苏镇江市北的一段，因镇江古名京口而得名。出自唐杜牧《杜秋娘诗》：“京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
张玉书，(1642年7月22日～1711年7月3日) 字素存，号润甫，江苏丹徒（今江苏镇江）人。张九徵次子，长兄为张玉裁。自幼刻苦读书，顺治十八年（1661）进士，精春秋三传，深邃于史学。历任翰林院编修、国子监司业、侍讲学士，累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清圣祖康熙五十年五月十八日卒于热河，谥号文贞。
拍板，汉语词汇。有多种含义。此处指自己打拍子自己唱歌。
官官，对年轻男子或男童的爱称。
怫然,音fú rán。释义：愤怒的样子。例：《战国策·魏策》秦王怫然怒。《庄子·天地》：“谓己道人，则勃然作色；谓己谀人，则怫然作色。”
坎壈，汉语词汇，音kǎn lǎn。意为困顿，不顺利。例：一生坎壈。杜甫《丹青引》：“但看古来盛名下，终日坎壈缠其身。”
司，此处释义，主持；操作；经营：例：司机。司炉。司号员。各司其事。
本人翻译：
我生性不会饮酒，也不喜欢听戏唱曲，自惭为穷苦人家的孩子。所以，音乐这方面的技能，从小就没有学过。偶然读到桐城张廷玉《元夕寄弟药斋》诗：“亦知令节休虚度，其奈疏慵本性何?天与人间清净福，不能饮酒厌闻歌。”张廷玉为大学士张英的儿子，一生富贵，而独独不爱好丝竹音乐，为啥呢?难道是命宫之中没有金星（命理学说，命主星为金星者，好音乐、绘画等艺事）?我的亲家徐题客，是刑部尚书徐乾学的孙子，五岁能自己打拍子唱歌。小时候见外祖父张玉书相国，张玉书很喜欢这个外孙，抱着他置于膝上。乳母在旁夸奖他说：“官官虽然幼小，竟然能够唱歌哼曲。”相国脸色一变：“真的?”答：“真的！”张玉书马上将外孙从膝上推了下来，放在地上说：“假如真的是这样，这个孩子将来没出息啊!”两相国（指张廷玉、张玉书）的性情相似。后徐题客果然一生困顿不顺，帮人家操持一些音乐方面的事情，没能科举及第，以生员的身份终其一生。他写的《自嘲》诗说：“文章声价由来贱，风月因缘到处新。”上面这些话，是徐题客亲自给我说的。
真老实人言：
隋唐至明清，中国人都以科举及第、走入仕途为贵，故对好音乐歌曲之事者有所轻视，此是当时风气，不作评价。惟本条所记载徐题客《自嘲》诗句“文章声价由来贱，风月因缘到处新”确有诗中味、弦外音。尤其是“声价”二字，与其音乐人的身份无比贴切，再联系其出身显赫却一生坎壈的人生历程，跟着上来一个“贱”字，不得不令人唏嘘。
附：坎壈一词，现在网络上多作“坎凛”，这是错误的。坎壈一词，出自《楚辞·九辩》：“坎壈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由于古籍中《九辩》一篇，也有记载为“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所以，“坎壈”与“坎廪”的意思都是一样的，解释为“困顿，不顺利”。在古代的诗文中都有使用的。章炳麟《检论·杨颜钱别录》:“一彼一此，坎廪以求逞欲，於中夏何有？” 程恩泽《邳州道中》诗:“树如客鬓凋疏早，路似人心坎廪多。” 杜甫《丹青引》：“但看古来盛名下，终日坎壈缠其身。”明谈迁《国榷》卷十八：“然竟龃龉坎壈其身。”或许是机器图像识别转换输入的缘故，将“壈”识别为“凛”，也或许是“廪”与“凛”同音的缘故，百度百科、百度汉语和不少电子书，甚至在线词典有不少误录为“坎凛”的。这是错误的，大家在使用时应该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