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等待一场空难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一期：（4）孤独患者

我在一千八百七十二个日日夜夜里思念李雪。我背着巨大的双肩包，假装她还长在我后背上。我每周坐三次飞机飞往阿普苏拉，期望再次遇到她，或者，另外一场空难。

六年前，飞往阿普苏拉的航班撞上了一只鸟，起火，爆炸。我遭遇了空难，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醒来。醒来的时候，我的身体跟一个叫李雪的姑娘连在了一起，背靠着背。我们尝试分开，但钻心的痛很多就让我们放弃了。

她提议去寻找水源，我无异议，但我们为谁走前面、谁倒退发生了争执。最后我们决定，像螃蟹一样横着行走。虽然不雅，但在喊着口号一起迈步的时候，至少不会摔倒。

我们在密林深处找到了一条河，进去喝了个痛快。之后李雪开始长达三个小时的自杀，她不停地潜入水底想让自己窒息而死，但我下意识地拍打着水面，让两个人浮起来。最后因天色已晚李雪放弃了。

她说：天黑了，我有点害怕，我们生一团火吧。

我说：好。

我们在火堆旁背靠着背睡着了，度过了在小岛上的第一个夜晚。这样的夜晚，我们还将度过许多个。

第二天，我们为如何小便再次发生争吵。她无法接受我随便找到一棵树，就哗哗尿尿的行为。

她说：你应该避开女性。

我说：你长在了我的背上，我避不开你。

她说：是你长在了我的背上。

我说：好吧，我们长在了彼此的背上。我避不开你，但你也看不到我。

她说：我听到了，你撒尿了，哗哗的。

最终，我们达成协议，为了避免尴尬，我们要在同一时间尿尿。这事看似公平，其实不然，因为我很难在蹲着尿尿的时候不把屎拉出来。不过，这个问题没过多久就解决了。

在一次成功的狩猎之后，我烤了一只野兔。作为不拖累我的奖励，我把兔腿给了她。事实上，她帮了大忙。她可以帮我多拿两只用树干做的标枪，帮我观察野兔的动向。在那个小岛上，四条腿的动物绝无可能斗过四条腿的人。不，是四条腿的怪物。

我把兔腿给了她，但她拒绝了，因为她要控制食量保持身材。她兀自吃着野果。

第二天，她拉稀了，那果子被证明是不能吃的。同样拉稀的是我，但我并没有吃那些野果。直到很多天以后，我们才找到原因：我们的身体是相通的。从那之后，她再没有控制食量。而我，则很少亲自尿尿。

在我们发现彼此的身体相通之后，我们便很少交流。因为在她想吃东西的时候，我也会感到饥饿；在她想喝水的时候，我也会感到口渴；在她被草叶割伤的时候，我也会感到疼痛。我们不再需要喊着口号才能迈步，我们像所有四条腿的动物一样，在丛林深处飞奔，跳跃，攀爬。我们甚至可以像鱼一样，沿着河流一直游到入海口，然后再游回来。

我们彼此间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开始的时候我叫她李雪，确定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后，我叫她“你”，再后来就变成了“我们”。而现在，我们的身体相通，“我们”变成了“我”。

在“我们”变成了“我”之后，我倍感孤独。我觉得整个小岛上只有我一个人，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我每天都去沙滩上等着船来，我爬到山顶燃起篝火，吸引救援飞机的注意。我向诸神祈祷，忏悔自己的罪孽，渴望得到救赎。我不知道该向新神祈祷还是旧神，于是我决定同时向新神和旧神祈祷。我将在这想法告诉了我，但我和我失败了，因为一心不能二用。

我的生活变得单调、重复。我好像每天都在猎杀同一只野兔，它在傍晚的时候变成我的晚餐，我把兔腿给我，吃完之后望着星空发相同的呆，然后在篝火旁入睡。醒来后我在同一棵树下尿尿，在河边踩着同一块石头洗脸，然后去追昨天已然被我吃掉的野兔。

为了找回时间，我在山脚下找到一块石壁，将上面的青苔除去，用锋利的石头在上面刻下深深的印记。第二天，当我准备在石壁上刻下第二道印记的时候，发现石壁上已经长满了青苔。我将上面的青苔除去，却没有找到我昨天的印记。那石头也是生长的。或者，我活在了同一天里。

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个同一天之后，救援队来了。我被拖到了飞机上，带走，丢进医院，手术室，麻醉，昏迷，清醒。在我醒来的时候，李雪不见了。我的后背空荡荡的。我爬出病房去找她，敲开每一个病房的门，查看每一个趴在病床上的病人。那时我才发现，我从未见过李雪的脸。

我拼命地回忆着关于李雪的一切，但这一切都归于虚无。她仿佛是我在布满青苔的石壁上刻下的印记，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我被从一座孤岛上转移到了另外一座。我再次失去了时间。这里的时间更加粗糙，颗颗粒粒的，每一颗都与别的毫不相干，我无法让它们粘合。我捏不出一个李雪的模样，来对照着寻找。我只能在一千八百七十二个日日夜夜里思念她。我每周坐三次飞机飞往阿普苏拉，期待着另外一场空难。

在第一千八百七十三天，我变成了一只鸟，或者一个暴徒。我要制造一场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