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爱
一
在这个节奏飞奔的城中，墨小染就是沧海一粟。对了，这是一个被海环绕的城市，所以她清楚地知道沧海一粟究竟有多么渺小。
她和你周边的女孩子一样，周正、文静，见了很舒服，不会有不适感，但是转过身后，就会迅速抹去关于她的一切记忆。
对的，就是这么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她是一只从未谈过恋爱的单身汪。而且是纯种的，就是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子向她表白过。
一只寂寞可怜的单身汪。——墨小染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直到今天。
昨晚，她和几个大学同学聚了一下。早上头昏昏，身上所有的关节和骨头仿佛被人掰开过一样。真爬不起来了，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么昏昏地坠进了黑甜之境。
“小染！小染！”是谁这么吵，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入眼一片白，面前放大的是同事兼好友文文的脸，当然是那张妆容精致的锥子脸！
“你睫毛要扎到我啦！”这是什么鬼？刚想抱怨，小染被这难听的哑嗓子惊到了。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好心的邻居替你请假、替你叫了120，你不发烧烧死，也被老女人手撕了！”文文一手掐着腰，一手作势拍着她汹涌澎湃的胸。
“姐姐，你别拍了，我晕着呢！给我口水喝！”小染嫌弃自己的哑嗓儿，讨了杯水，火烧火燎的喉咙清凉许多，脑子也开始转动起来，把文文话里的信息串了起来，可是她顿了下：邻居？
“文儿，邻居是谁？”
文文的手又袭上了小梁的额头“烧二乎了？退烧了呀！”
“你胡扯什么？”
“我胡扯？你自己看！”文文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小染的一条微信，“我是文文的邻居，她高烧昏迷，我已帮她叫了120，麻烦你帮她和单位请个假！谢谢！”
这又是什么鬼？
刚搬来不久的老式公寓楼，一梯两户，小染没和谁有过交集。邻居是一独居的老太，即使发现她没出门，也不会那么及时啊？
小染甩甩还有些发昏的脑袋，看了看枕边的手机。天！已经15号了，自己睡了两天！好手机啊，算起来已经三天了，还有电。小染习惯地亲了亲屏幕，“不对！我的手机有密码，除了我自己，谁也打不开啊？”
“小妞！别自己吓自己了！可能是你自己烧二乎了，自己发的胡话呢！”
“睡一会儿吧！大夫说，你只要烧退了，人醒了，就可以出院了！”
小染知道，让文文能来陪一会儿自己，已是相当不容易了！
她不是在相亲，就是在去相亲的路上！
“文儿，你走吧，我没啥事了！就是饿”还没等小染话音落下，“女士，您好，您订的皮蛋瘦肉粥、虾饺！”文文夸张地睁大眼睛，两个人面面相觑：“你订的？”
这又是什么鬼？连文文都不知道，小染最爱吃这两样了，而且就是这家铺子的。
民以食为天，管它什么鬼，小染忙着填饱肚子，连文文什么时候溜走的都没在意。
“你好些了么？还有哪里不舒服么？一定要和大夫说清楚。”手机“叮咚”一声提示，进来一个微信，一个陌生号。“你是谁？”“我是你的邻居。”“你是老太的儿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太忙啦！我们天天见面的！”“那多谢你啦！”“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好好休息吧！晚安”
小染看了看微信号，确是附近的人添加的，可是自己什么时候加的呢？难道那天同学聚会自己喝多了加的？
这只是一个生活中的小插曲吧，随着小染痊愈出院，上班，一切归于平常。神经大条的小染，居然忘了去邻居家道谢，只是每次和老太碰面时，她会礼貌地问候老太，帮她扶下楼道门。
二
月余，老女人休假和她的高管老公、一对儿女去玩，把一堆马上要报的表格扔给小染。她是故意的，有的分明是一个月前就发给她的，截止期都是这个月末。就因为老总上个月看了小染的一个案子后说了句“年轻人有想法”，老女人就想方设法地折磨她。小染赶了一个通宵，终于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崩溃了，她失声大哭，这样的哭声在这样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为什么这么伤心？”手机来了一条微信。
小染抓起手机，边哭边说，一条条语音涌了出去，回复不多 “嗯”“是这样啊”
小染好多了，终于平静下来“谢谢你！我吵到你了，对不起！”
“我没睡！”
“你也工作到这么晚？”
“我在等你熄灯，直到你入睡”
这是什么？表白么？
小染拍了下自己的脑子“想什么呢！脑壳瓦特了吧！”
“好的，我已经都赶完了，这就睡了！”
“听首歌吧！”
一个链接发过来，居然是小染最爱听的那支歌
点开来，熟悉的旋律在房间里回旋，仿佛是心爱的人的深情拥抱，让这个夜也深深入睡。
三
就这样，小染恋爱了。
小染想，这就是恋爱吧，
早上一个信息叫醒自己，提醒自己要吃早饭，工作中会告诉自己要喝水，起来活动活动，中午、晚上都是爱的提醒——及时吃饭，小心养好自己的胃。
有人这样关心自己真好。
小染很幸福。
每晚临睡前，总会有一首精心挑选的晚安歌曲。之所以说是精心挑选，是因为总是契合了小染当天的心境。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快入冬了。
小染觉得有些冷，她想见见这个邻居，对的，他在微信中昵称是布鲁特，她好想投入他的怀抱。
“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么”
可是，总是有问必答的他沉默了。
小染惶惑了。
“这个很重要么？我这样陪着你不好么？”
“我想要一个实实在在地陪着我的爱人，这样不对么？”
沉默中……
四
之后，一天，两天，一周，一个月，无论小染说什么，他都不再回复。
他……可能是个残疾，但是他很有修养；他可能已婚，不对呀，他几乎都在和自己聊天。
小染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终于，终于，她忍不住了！
哪怕所有的网恋都见光死，她也要见他的面再死！
于是，借着新年的喜庆劲儿，她拎上水果，去看隔壁老太。
开门的却是个警察，惊了小染一下“不会吧？他，他是个坏人？”
小染的心不住地往下沉……
“您找哪位？”“新年好！我是阿婆的邻居，我来看看阿婆！”
“哦！新年好！李阿姨，邻居来看你了”
阿婆因了小染半年来的早晚问好，已经和气了好多。“是你呀，快坐！”
小染坐了半天，吱吱唔唔、拐弯抹角地向阿婆套话“阿姨，这快过年啦，怎么没见你的儿女呢，他们可真忙啊！”
“我的大儿子定居国外了，小儿子，唉”
小染的心悬了起来，她认定了她的爱人就是小儿子，于是暗下决心“无论怎么样，她都爱他！”
阿婆把小染领进了紧挨着小梁房间的一间卧室，墙上有一张年轻军人的照片，阿婆用慈爱的目光爱抚着照片上的人，“他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在舰艇学院读书，为了救人牺牲了，如果活着，也就比你大不了多少……”
“嗡”的一声，小染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看见阿婆的嘴一张一合。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阿婆家。
“咚咚咚！”她木然地开门，是那个警察“你还好吧？”
她呆呆地站着，那个年轻警察顿了顿，“我是附近的片儿警，想给你留个电话号，如果你需要帮助，或者李阿姨有什么事，打给我！”
她木然，还是礼貌地拨过去。
晚上，很好的月亮，小染没有开灯，一个人在黑黑的房间里，呆呆地望着窗外。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倚在她身后，仿佛是另外一个她。
突然，窗外大大的烟花绽开，映亮的是小染满脸的泪
她只是想让他陪着自己一起看烟花呀！
她点开锁屏，慢慢地，在烟花的余辉下输入一条信息“你不是，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知道了”突然的回复，惊得小染把手机扔在地上。还好，还好，小巧而单薄的手机因了坚硬的机壳没有四分五裂。
“我爱你，从你在我身边的第一天起”
“可是你不是活人啊？你不能陪我过正常人的生活！”
“这很重要么？”“当然很重要！”
“爱就是要在一起，一起看日出，一起做饭，一起做所有爱做的一切事情！”
“可是我会一直陪着你呀”
“可你是冰冷的，是没有温度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呀！”
“这不能怪我！”
“难道怪我？如果你早知道不能爱，为什么要爱我！”
“爱你，我情不自禁，你是我的初识、初恋。我喜欢你如夏夜蔷薇般的嘴唇”
“可是，爱一个人，是要让她幸福的呀！”
烟花冷了，屏幕也再没有亮起
小染就这样和衣拥着手机入睡
五
日子，就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了……
那个人再也没有回复小染，就像当初莫名出现一样，莫名消失了
小染失恋了，问题是，问题是，她都不知道她恋的是谁！
有的时候，她都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直到有一天，她的手机又亮了，却是一个陌生的微信号“好呀，恰好我不当班，这也是我喜欢的片子”
“这又是什么呀，前言不搭后语的”小染喃喃自语，现在的她更不合群了，更加沉静。
往上一翻，居然是自己添加的通讯录好友，标注是邻居警察。而且更要命的是，上面还是自己先发的一条“北京遇上西雅图2，有时间一起看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这可不是小染的风格，可是爽约也不是小染的风格。
电影很好，小染哭得稀里哗啦。
警察也很好，只是默默递上纸巾，相当绅士。
散场后，他送小染回家。居然发现，他们是校友，只是他大她四届，所以不曾遇见。
他们聊得很久，居然忘了坐车，就这么一直走回到小染的公寓。
“我要调回分局了，可能不能经常来看李阿姨了，麻烦你替我照看下，我尽量每周抽空来一次。她现在不是我的照顾对象了，但我和她已经像亲人了，所以，小染，帮帮忙！”
“没问题的！你不说我也经常去的！只要不加班，我就过去坐坐，拎点水果蹭口饭，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呀？”小染边自嘲，边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罗海却看呆了，罗海是那个警察的名字。他愣了半晌，抬起手，好像要替小染捋一下额边散落的头发，却又怕唐突似的，就势扶在门边。
“下次有好片子，我们再约！晚安！”
就这样，小染和罗海开始交往了。有时，是在李阿姨家巧遇，有时，是一起去看电影，更多的是在微信中的交流。往往是小染的手机莫名转发个文章给了他，罗海却十分喜欢，小染收藏的当然也是她自己的心头好。
不但两个人谈的来，而且，罗海恰好是小染心中理想的样子。不管小染是对是错，他都不会指责她，实在她闹得凶了，他也是叹口气，揉乱她的头发，然后把那个张牙张爪的小魔兽搂到怀里，摁在胸口……
她事后会向罗海道歉，他却总是说，为什么说对不起，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
六
就这样，快乐又夹杂着小吵闹的日子飞快。
又到了她的生日，小罗会带什么样的惊喜呢？
正这样想着，手机叮咚一声“宝贝，今天加班，我不能陪你了！”
心灰灰的，如同窗外的天气。
手机又一声叮咚，却是已经快要被小染忘记的一个号码“染儿吾爱，生日快乐！”
乌云遮住了月亮，明明没有风，可是小染却感觉有人在抚她的发梢……
“谁？”当然，没有人……
“咚咚”的是自己的心跳，这时……
突然，传来敲门声，小染吓得跳了起来，手机“啪”地掉在地下，她顾不得拣起手机，战战兢兢地问：“谁？”
“我！”门外传来罗海熟悉的声音，小染飞奔过去开了门，冲进来人的怀抱……
一身警服的罗海，一手抱着鲜花，一手拎着蛋糕，猝不及防，差点儿脱手，幸好专业出身，他用胸膛稳稳地接住了惊慌失措的小染“宝贝，我从单位直接赶过来，你这是怎么啦？”
小染埋头不肯出来，委屈夹杂着惊吓，泪如雨下。
等到罗海进屋来，小染稳了稳情绪，慢慢地讲起了这个布鲁特的故事。哪怕小罗认为她是神经病，她也不要这么自己吓自己。
听了小染断断续续地讲述，罗海没说话。
过了好久，罗海打破了沉默“宝贝，我相信你！”
听到这句话，小染的眼泪更多了。
“但我是个无神论者，任何事都有他的原因的，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的。相信我！”
“来，宝贝，我们过生日！”
把蛋糕细心地摆好，蜡烛点上。罗海手抱鲜花，单膝着地“小染，你愿意做我女朋友么？以后要做老婆的那种？”
小染手捂着嘴，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滑下“我愿意，我愿意！”
罗海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不错，就是小染一直在用的魅族系列。
“宝贝！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是最新款的PRO6，小巧精致，炫酷的屏面！
小染轻轻一点，指纹解锁。“你自己慢慢设置，这是你的手机，是你的世界，我会尊重你的一切！”屏幕上是两人的亲密合照“海爱小染”，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高大威猛的男生却有这样温柔细腻的心思！
“是啊，我的手机刚刚又掉地上了呢！”
说话间，地上传来音乐声，是小染最爱的那种歌，小染呆住了，罗海拣起手机，音乐戛然而止。
“宝贝，这个我拿走，帮你查查！”
小染把新手机安上卡，安稳地睡下了，从今天开始，她再也不是单身汪了！
七
第二天是周末，小染照例补觉。
罗海没有打电话来，也没有信息。
晚上，小染开门，是表情凝重的罗海。
“宝贝，我查了，这个人注册的是你的手机号！”
“怎么可能，我自己也是用自己的号码！”
小染打开旧手机，“没装卡！”罗海提醒她。
可是，手机叮咚一声信息提示“你终于都知道了！”
“你！到底是谁？”
“你关闭你的微信，再重新打开”
小染照做，突然，她和小罗都愣住了：原本微信界面是一个人面向地球，她的旧手机是一个男人拥着一个女人面向地球！
“我是布鲁特！”
“我们认识一年了！”
“还记得你去年过生日送自己的生日礼物么？”
小染惊得差点又把手机摔了！
“对，我是魅蓝”
“我的代号罗海已经查过了，而且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我就是那个爱你的邻居，我天天和你比邻而居”
“这是什么鬼！手机居然和我说话！”小染把手机翻来覆去地看，一款实用又好看的小手机，结实耐用，超长待机，是单身女汪的标配。
可是这是什么鬼……
“你有一个坏习惯，但对我而言，是好习惯！”
“每天早上喜欢自拍，给自己加油。然后把手机屏幕擦干净，再给屏幕一个吻……
小染不禁赧颜，罗海则宠溺地看着这个心爱的女孩子，摇摇头。
“这样过了九十九天，我好像就醒过来了，会思考，会自主操作了！”
“那天你病了，我很心疼”
“于是，我就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可是，我的爱没有让你快乐”
“可是，我爱你”
“你每一张照片我都看过不下千遍
你听的每首歌我都牢牢记着
你喜欢的文章我都仔细研读
你是个外表和内心一样干净的女孩子
我从关注你开始发生变化了
那天你病了
我一直平稳的状态变化了”
“我想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爱了
我喜欢看你笑
我喜欢看你闹
喜欢你的一切，一切
喜欢你的小手抚过我”
“我更爱你如夏夜蔷薇的唇！”
“可是你的泪让我心碎”
“你说的对，爱就是要在一起”
“爱就是要让你幸福”
“罗海是个好男孩，和你一样的好，
我替你选了一个比我更爱你的”
“我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该离开你”
“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
“当我看到我的生日祝福吓到了你，我想，我真的该说永别了”
“我爱你，染儿，你是我的至爱”
“罗海，请替我照顾好染儿，我相信你一定会爱她如珍宝的”
“我走了，永远”
随着最后一条信息，响起的是一首古老的歌“别哭，我最爱的人，今夜我如昙花绽放，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
手机仿若有人操作一样，打开了程序界面
“亲爱的，所有的资料我已经帮你备份了，同步到你的帐号里了”
“现在，请再给我最后一个吻吧！”小染含着泪轻轻地吻上了手机的屏幕，手机里出现一个男人的背影，愈行愈远……
手机出现恢复出厂设置的提示，然后，一切恢复了出厂状态，如同未启用一样。它只是一台旧手机，有电，没有网，没有信息，更没有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