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党汉语言之海上花心情随笔

鼓浪屿之波

2018-12-08  本文已影响97人  江岚_美国

“鼓浪屿”,最初最初,只是一个单纯的地理名词,随着《鼓浪屿之波》广为传唱的旋律进入我的认知范围。“鼓浪屿四周海茫茫,海水鼓起波浪……”婉转透明的旋律带着一个民族刚刚敞开的,改革开放的怀抱,温柔呼唤海峡对岸暌违四十年的骨肉深情。

不过一首好听的歌和听众的个人生活往往没有必然关联。当时以及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根本无法预料这种停留在收音机里的温柔,有一天会将“鼓浪屿”作为一个私人情感的地标,被命运的潮起潮落推送着,驱赶着,终将牵动我的骨肉亲情,成为让我深切向往的远方。

当年,我祖父和他的兄弟们从闽西家乡的土楼走出来,跋山涉水去广州读书,都还是英气勃发的少年。在永定山间的南溪边,土楼前,他们向我的曾祖父母和他们的小妹妹告别之际,并不知道社会的动荡和战争的风云已经划下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让一家至亲骨肉从此各自停留在几十年的牵肠挂肚之中,不得再见。

祖父后来落脚在桂林,过了若干年之后有了我。他的堂弟随军去了台北,又过了若干年之后找到了长大成人在美国念书的我。“我想去给你祖父上坟,也不一定能够了,”年迈病重的叔公在越洋电话的那一头感慨。殷殷叮嘱:“可你一定要找机会回家乡去,去看看土楼,还有你的姑婆。”

而姑婆的长子,我的表叔,住在鼓浪屿。就这样,世事迁移的起起伏伏,终于把这个美丽的小岛嵌进了我回老家省亲的路线图。2009年明丽的初秋,我带着天堂里祖父的遗愿,带着海峡对岸叔公的悬望,乘渡船,过鹭江,踏上了碧波之中的鼓浪屿。

表叔陪我沿岛上纵横交错的街巷慢慢走。脚下的路总有些坡度,两边重重叠叠的绿色掩映之中,一栋栋风格鲜明的建筑鳞次栉比。罗马式的大圆立柱、哥特式的尖顶、伊斯兰式的圆顶、巴洛克式的浮雕,门楼阳台、钩栏拱窗,几乎没有雷同的,屹立着浓郁的欧陆古典主义,在海浪的岁月里谦谨地绽放。

街前的小店总有一个朴拙本色的名字,总带着一些生动而亲切,满是人间烟火气的小故事。正宗“林记鱼丸”的手工小吃口感真不错,老板娘从他父亲手里承继了手艺,这家传的生意已做到第三代,尽管小院子位置有点偏也值得循着香味去找。“赵小姐的店”里空间挺大,室内的装饰缤纷多彩而不失雅致,也安静,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女店主很年轻,回到家乡来开这家小店,只为纪念她的老祖母。

还有,“阿甘慢递”。生长在信息时代的年轻店主,用一手漂亮的钢笔行书提醒匆匆过路的人:“……电子的记录终会被轻松删除,而记录在纸张上面的文字是真正有生命的,是你永远舍不得抛弃和遗忘的。”于是他的店里全是一个个各式各样的小邮筒,让人们在鼓浪屿给自己或他人写下一点心情,一份祝福,店里则提供于指定的未来某一天,为寄信人送达这一段文字的服务。

岁月可以流逝,心情却能够停驻,甚至心情也可以变改,而记忆却能够定格,“阿甘慢递”把俗世的温情做成了别致的生意。不必去确认是不是只有在这里,才会见到这样的一家店,却不妨用这一把如此恳切的用心,去捕捉这座小岛上弥漫的温文含蓄,以及总是萦回在空气里的那一点点怀旧的感伤。

穿过这些街巷的漫步,思绪可以游离得很远很远,时间可以延伸得很长很长。用脚步慢慢丈量殷承宗指间弹出的浪漫,许斐尼弦上奏响的优雅,吴天球嗓音唱出的深沉,这座岛屿的每一个转角处都是散落的音符,错落交织出足以令人迷失的幻觉,仿佛时间到了这里就应该凝固,仿佛人心到了这里就应该沉静。

一直到走上日光岩。茫茫海波之中的岩顶阳光突然间强烈起来,迎面的风多了海水的咸味。凭栏放眼,这一头,厦门市区的车水马龙、高楼林立,近在咫尺;那一头,大担、二担诸岛也只有一箭之遥。我突然有些明白了二十余年前词曲作家张藜、红曙、钟立民站在此处,心头是怎样涌动起那一份厚重的乡愁,那一份盼相见的期待。

下了日光岩,表叔领着我往他家的方向走。表叔的母亲是我祖父的胞妹,我的小姑婆。当年我祖父离家就学之时,小姑婆年未及笄,如今已是年过八旬的老人。在她后来几十年的人生岁月里,与她的兄长,我的祖父,只见过一面。

这一路上,满眼依然是绿树繁花、海景山色的构图。少了街市店铺的热闹,却还有故事,是我和表叔迫不及待地交换,我们两家上下三代人的故事。至亲骨肉睽违几十年,彼此音讯断绝,过往的一幕幕的悲欢离合,一点点牵念悬望,此时历历数来,难免悲凉凄酸。

好在那些艰难创痛总算都过去了。如今小姑婆在石码安享晚年,表叔也已是知名国画家。在他家的客厅里展开他的作品,一幅幅唐代仕女的丰腴,惠安少女的灵秀,工笔铁线描的笔法老到沉稳,让空气一霎时格外敞亮起来。

渡轮又开,码头上表叔的身影越来越小,琴岛也越来越小,而乐声缭绕,绵绵不能断绝:“鼓浪屿海波在日夜唱,唱不尽骨肉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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