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
昨天晚上重温了一遍电影《何以为家》,睡觉前突然想起来一件去年夏天发生的事情。那时候趁着暑假,我在朋友上班的一个教育机构找了个兼职。工作很简单,就是在前台整理整理东西,顺便接待一下家长而已。我很喜欢尝试不同的工作,我在二十几岁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尝试不同的工作,接触不同的人。然后在三十岁之后,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去做,跟自己喜欢的人去交往。
我从小就对跟自己不一样的人和新鲜的事物有浓厚的兴趣,接触和观察不同的人,听他们讲着自己的故事。你会发现大千世界真的很奇妙,遇见的每个灵魂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色彩。
那时候,记得是在某天中午的11点左右。通常再过一会儿,就会有家长过来接孩子们回家吃饭。所以,大厅里陆陆续续的有家长进来了。和所有机构一样,大厅里为了方便家长等候,设有沙发、凳子、玩具和一些书籍等。
我只记得,我当时正在电脑旁整理报表。突然,一个身影像“猴子”一样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当时愣了几秒,要不是他飘过时遗留在我身旁淡淡的汗臭味,我都怀疑那是因为我一直盯着电脑所以出现了错觉。于是,我便四处找寻这个身影,终于在沙发旁看见了这个身影。收回我先前说他“像猴子一样闪过,”我觉得用“像球一样闪过”更贴切一点。因为他本人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小黑胖子”,这么说可真不是冤枉他。当时正值八月份,外面正是炎夏。可能因为太热,他就光着膀子坐着那里,像个不拘小节的大汉一样靠在沙发旁,津津有味的看书。我佩服他年纪轻轻就这么有“男子汉”气概,当然他这么爱看书,同时我也为自己这么形容他而感到抱歉。
他胖胖的,留着特别短的头发,脸上和裸露着的上身都沾满了泥土。小肚子倔强的挺着,下面穿了一条长裤子,不仔细看都不知道那条裤子原先是“卡其色”的。当然,我也怀疑他本人并不怎么黑,只是恰巧来的时候在泥土里打了滚。不然为什么他的身上和裤子上都沾满了泥土,让强迫症的我都想把他扔到浴缸里好好“盘盘”再出来。
我来这里也差不多一个月了,这里的学生大部分我都见过。所以,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是这里的学生。我便走过去问他:“小朋友,怎么就你自己啊,你的妈妈呢?”他好像还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听到我的声音,皱起了眉头想要发火。孩子的表情总是藏不住的,不过,还好他知道这里不是他能随便发火的地方。可能他也知道不回答的话,我会一直站着不走。所以,他瞥了我一眼,不情愿的嘟囔了一句:“后面呢”,就继续低下头看书了。我震惊他对书的喜爱程度,又为自己“打扰”他看书而感到抱歉。我走到门口,伸直了脖子左右瞧着,希望能看到他的妈妈。毕竟,孩子走丢了,大人应该会很着急。但我明显是多虑了,过了没几分钟,他妈妈提了个塑料袋慢悠悠的过来了。她对我笑了笑便走进去找了个板凳坐下来,好像她就知道他在这里,留下我在同款淡淡的汗臭味中凌乱。
我重新坐在电脑旁修改我的报表,过了一会学生陆续下课,家长们陆续带着孩子离开。我瞥了一眼,她们好像还是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时,我的一个同事过来了,看见她们后,便坐在我旁边嫌弃的说:“昨天我在这里值班的时候,她们就来了。一直不走,我委婉的说了好几次。每次我过去,那个妈妈就敷衍的冲着孩子说走了走了。孩子不动她也就不再说话,继续搁那坐着,直到我要下班了才走。”同事嫌弃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孩子走后,书上都是他的泥手印,而且沙发上他靠过的地方,也像当年孙悟空在如来佛祖的手指上写下“到此一游”一样,赫赫的留着他的身体靠过后的泥迹。这次也是一样,直到同事们都走光了,我犹豫着要怎么跟她们说我要关门下班,还好她们终于有眼色的站起来了。走的时候,妈妈抱歉的冲我笑笑,我也回以微笑目送她们离开。
这件事情本来我也没放在心上,但可能是因为我上午态度太好了。下午我正在犹豫放什么歌听一听的时候,她们又来了。孩子一进门,就跑到沙发旁找着没看完的书接着看去了,妈妈冲我笑了笑,也进来找地方坐了下来。我在凳子旁坐了会儿觉得有点渴,便起身去倒水。看到她们还在,就顺便帮她们倒了两杯。妈妈喝完水,犹豫了一下便走到我跟前跟我说起话来,我这才能仔细的看清楚她。顺眼瞧去,她给人第一眼印象,像从山区里来的。长得说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有点丑。跟儿子一样,她的皮肤黑黄黑黄的,让人分不清她们本身就黑还是因为不经常洗澡。她的头发短短的,留着男生一样的板寸头,如果不是因为她穿了一条裙子,我都以为她是个男人。她的五官也像个男人一样,长得大大的,特别粗糙,又黑还有点狰狞。配上一头短发,像武侠小说中常出现的英雄好汉,没有一丝女人的柔媚和属于女人的气质。她身上的裙子,是很多年前流行的白色波点裙。长款无袖,裙子原本的白色,也快被一层泥土和汗水混合出来的颜色给盖住了。看到这里,我不由得怀疑,她们娘儿俩是不是组团去泥土地里“打滚”去了。她一脸谄笑的冲我走来,可能是因为她长相太过粗糙,所以她笑起来总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看向她,问到“孩子挺爱看书的啊,他多大了,上学了上学了吗?”可能是她正想找人倾诉,也可能是她已经习惯向人倾诉。总之,她跟我讲了关于她的故事。
她本来是山西的,十几岁的时候,听人家说外面打工能挣好多钱便跟着别人一起出来了。但是,没想到一出来就被骗到一个矿区当媳妇了。她还有一个闺女,已经结婚了。她的老公爱喝酒,年轻的时候还干点活,后来干脆就不干了。每次喝完酒回来就耍酒疯,摔东西,接带着打她问她要钱。她不给,就去她上班的地方找她的老板闹事要钱。最近他闹得越来越厉害,家里的钱都被他翻遍了,附近也没有人再敢招她干活了。于是,她趁他睡着,带着前天借的一点钱和儿子一起跑了出来。几天钱她们坐车来到这里,便一直在附近转悠。她们睡在大街上,等商场开门后就在商场里瞎转,渴了,就喝商场里卫生间水龙头里的水,饿了,就找个地方坐下来啃剩下来的凉馒头。说着她拿出手里的塑料袋让我看看,里面还有两个馒头和那个孩子脱下来洗的短袖,我才想到,怪不得那孩子光着膀子。
我问她“儿子不上学了?”她说“没钱,怎么上。”我问“怎么不回你们老家?”她说“我家里也穷,回去也帮不上忙。”我想了想问“那你闺女呢,总会管管你吧。”她说“小时候,她爸就老打她,她结婚了之后就没联系过了,我也不想打扰她。”说完之后她摇了摇头,嘴里嘟囔着“没办法,没办法。”我说“要不找个工作去?”她说“我还有个儿子,人家都没人招我。而且我还怕他找着我们,来我上班的地方闹,过阵子再说吧。”我哽了哽,没再说话。
对于二十几岁,还没毕业的我来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小时候,总被大人吓唬说“不听话,把你卖到山区换糖吃。”并且,还三天两头给我们恶补山区有多么可怕。那时候虽然不知道山区是什么样的,可是一想到要离开家人到陌生的地方,并且换的糖我也吃不到,便十分抗拒和害怕。
可能是当时拐卖人口的情况比较多,所以大人就常挂在嘴边提醒我们。后果就是当时我们不敢走小路,怕草丛突然出现一个大汉,并且是拐卖人口的大汉。害怕陌生的阿姨,因为她们会给你一颗糖或者其它好吃的东西,你吃完以后就会晕倒,醒来就再见不到你的家人了。搞得我童年时,见着陌生的叔叔和阿姨就瞪他们,见谁都像坏人。所以,我小时候听到最多的赞美就是“呦,这谁家小姑娘,眼睛这么大!”
现在的大人吓唬小孩好像都不说卖到山区了,毕竟现在拐卖人口的情况少多了。而我也没想到时隔十几年后的今天,在2019年我又听到了有关“拐卖人口”的事情。但这次,带给我的更多的是同情和惋惜。
那几天之后,我又见了她们一次。还是那样,没进门,汗臭味就先飘来给你打招呼。孩子还是一进门就去沙发旁看书,妈妈在旁边坐着。我看了十分心疼却又不知道能帮什么,就给她们倒了两杯水。
之后,我就开学了。至于她们还去不去那里看书,或者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我都无从知晓。只是,每次看到在爸爸妈妈身边撒娇的孩子,看到打扮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坐在那里看书的孩子,我就会想到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