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天婴
帅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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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婴
我哭啊哭的,哭累了又睡,疼醒了又哭,每次睁开眼,四周都是这么黑,这么夜晚,好象又回到了妈妈那个"水世界″了。只是,妈妈那个世界暖洋洋的,有一团软软柔柔的水抱着我,很舒服。不象这里冷冰冰的,冷得我生疼,尤其是胳膊腿,疼得我直抽抽。伸伸手,伸伸腿,也碰得疼,到处都是硬梆梆的。最难受的还是黑,象妈妈说的,"太阳走了,夜来了",就是这夜,很重很重的,挤压着我。
"宝贝儿,干嘛又踢妈妈了?以后不晓得有好皮,歇哈儿哈,妈妈给你放段音乐。"
妈妈老是给我放"世上只有妈妈好″,还给我讲了好多故事,讲了我最初是生活在一团漆黑的"水世界"里,以后会到"白世界″来的。又让我认识了"白世界"的许多人,其实,也就只认识了他们的声音,那个说话象小鸟唱歌的护士姐姐就是。她经常来逗我,"嗨,萌娃,你出来了要给姐姐美哒哒的笑一个哦。"
可现在,没有一个人来陪我,和我说话,我又想哭了。真疼,背上硌得很,这就是爷爷给我的"棺材"吗?怎么睡都不象床上那么舒服。在"棺材″里头,总是听到妈妈在唱,"没妈的孩子象棵草,……"
那天,我的"水世界"动了,把我挤过来挤过去的,难受死了。听着妈妈在咬着牙的喊,"宝贝儿,加油!"……
实然,我身上一轻松,凉悠悠的,一睁眼,一大团和"水世界″不同的东西扑向我,让我眼晴难受好一阵子。哦,我晓得,这就是妈妈说的"白世界″了。
″快看快看,他睁眼晴涅,还盯着我,么么哒!″护士姐姐惊叫着,"天哪,还笑了,笑得一望无牙的!″
这时围上来很多人,"哎,这就是那个冲B超机笑,还招手的神奇小子了!″听声音是王医生的,他说话老是喜欢先"哎"一声。
"这个嘛,应该属先天性胎中早熟现象,"这是院长爷爷有点威严的声音,"在临床上,绝不超过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天才啊,就算预产期已超过两月了,也堪称生物异化的奇迹。"
嘻嘻,说我呀!我又冲他们咧咧嘴,扬扬胳膊,四周又一片惊呼声。
"这都是我胎教得好哈!"妈妈眼晴淌着水,额上淌着水,满脸都是水。
我眼晴睁得生痛,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动动胳膊,也没有"划水"的感觉。只听到外面有"叽叽叽"的声音,不晓得是不是蛐蛐在叫,妈妈讲过,还唱过歌谣,"蛐蛐儿叫,喵喵儿闹,宝贝儿睡着了。″
蛐蛐叫叫,它们是不是饿饿了?我肚肚这么难受,好象也饿饿了。
记得最后一次吃妈妈的奶,还吐了她一身,其实,我当时很不舒服,身上到处都疼,刚刚又被一大堆不认识的医生鼓捣了好一阵子,说什么"会诊″。
护士长阿姨急急的走进来,急急的问妈妈,"产前吃过糖丸没有?″妈妈怯怯的摇摇头,护士长阿姨长长的叹口气,软软的说道,"6床家属到办公室来一下。″
爷爷奶奶爸爸出去了,妈妈很不安,摸着我脸,手很凉,还抖索抖索,原来都不是这样的。
爷爷奶奶爸爸回来了,都不吭声,妈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心的问道,"娃儿咋个了?″许久,爸爸崩出三个字,"莫救了!"妈妈急了,″我就没吃糖丸嘛,小儿麻痹症医得好的。"我还从没见爸爸这么凶过,"医医医,拿啥子来医?″
妈妈抓住刚进门的王医生,"王医生,求求你了,你说说,医得好嘛!″王医生转头看着我,"哎!"一字顿的说,"患儿已有呼息道和肠道感染,极有可能引发猝死综合症,哎!况且,灰质脊髓炎更是不可逆转的。"
妈妈"哇"的哭出声来,水珠儿碎了我一脸,奶奶也哭喊,"我的天哪,咋个是个收债的嘛!"
护士姐姐带着哭腔说,"求求你们别在这里说了,他听得懂的。"
我想伸手摸妈妈的脸,但够不着,胳膊疼,想问妈妈,我听得懂啥子?
有很难闻的味道飘过来,我一阵咳,听奶奶骂道,"你们死鬼两爷子能不能不抽这烂烟了!"
"咳咳,家属注意!"这次是胖主任爷爷进来了,笑咪着眼,妈妈又抓住胖主任爷爷,已哭不出声音了,"唉,你们家属也请放心,本着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我们再研究研究,准备另一套医案,尽量降低治疗费用,这天才娃娃我们是得救的,不过,家属要有个心理准备哈,咳咳咳,王医生请来一下。"
"哎,上帝为你开了扇窗,却又关上了你的门,虽然你是天选之子,但你的脊柱却撑不起你的大脑呀!"王医生摸摸我的头,转过身去,抬起手来,可能是扶眼镜,悲天悯人的出去了。护士姐姐已经哭出声来,她不是最爱笑的吗?
奶奶呛声道,"他爷爷的,你就死个舅子不开腔,你就说,咋个办嘛?!"
爷爷狠狠嚼着没点燃的烟,转头找了找,叭哒一声吐到窗外,"白搭。出院。"
"宝贝儿,我们回家了,饿了就吃口奶嘛。"我好想给妈妈说,我好难受,不想吃东西,只想睡。
奶奶说,"看嘛看嘛,连奶都吃不下了。″爷爷叭哒着难闻的味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有什么该杀该剐的,都找我,该咋就咋!他奶奶,你去摸一下,还有没气?″
奶奶过来抱我,妈妈哭喊着不放手,爸爸支吾一阵子,声音小得象是说给他自己听一样,"不是还有一栏猪吗,可以先卖了嘛。″
爷爷一哼,"你个龟儿子,离年猪还远,能卖几个钱?十栏猪百栏猪够嗦?你又不是没听医生咋个说的。"爷爷声音越来越小,"以为我就舍得嗦,这个香炉钵钵啊!……"
爸爸嚎叫着,冲出门去,声音老远老远都还听得到。
奶奶伸出手,还没碰到我鼻子,赶紧又缩回去。爷爷又是叭哒一声,吐在地上,"不用摸了,人啊,反正就这么回事。找个纸箱出来,对不起娃儿了,就当是他棺材了!″
最后听到妈妈的声音,跟着我飘了很久很久,"我的儿啊,你就当妈妈死了,你也从没到这世上来过……"
一路上颠来颠去的好久好久,停下来时,我已哭不动了,就听爷爷一边拾掇着什么,一边又哭又说着什么,看来他也不是那么凶,"莫怨我,娃儿,给你埋个好风水,你也不疼了,下辈子去投个好人家,也不遭这趟罪了,唉!我这是作的哪门子孽啊!呜呜呜……!下辈子我做你孙子你做我爷爷好不好?你遭的罪受的痛我都还你,呜呜呜……″
我也不晓得,我是哭醒了几次,只听到外面有声音,不是蛐蛐儿叫,是有人说话的声音,是不是爷爷又回来了?又一听,不象是他。管他的,我猛一蹬腿,伸直了脖子,我不要这么黑,不要一个人,不要这么憋闷,我要哭!我拼了命的哭,我使出所有的劲,把所有想哭的,全都哭出来!
外面声音越来越大,突然,又是一个"白世界"扑向我,很刺眼。但这次我不敢闭眼了,怕一闭上,又是好久好久的冷,好久好久的黑。
我不喜欢这个"棺材″。
"哎呀呀!这娃儿命真大!这荒郊野岭的,哪个这么缺德嘛?如果不是我们挖药来这,这娃娃就遭孽了。″
我好象又闻到妈妈的味道,不只是奶香味,还有其它什么,反正是让我很舒服。我钻在"这个妈妈"怀里,使劲钻,使劲闻,一团团的柔软和温暖,好象又回到了"水世界″。
"这个妈妈"一直在笑,笑着笑着又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总之,不象"那个妈妈",只晓得哭。
另一个声音说,"这娃儿象是有病。″
"这个妈妈″紧搂着我说,"就算你有病,也丑得象个瓦罐,但你还是上天的娃儿。″
我身上还是难受,但我不哭,我要很乖很乖的,不能惹"这个妈妈"再哭了。我想冲她笑,但只是咧了咧嘴,想扬扬胳膊,也没力气,这些天,实在是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