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

    五月里小城温情脉脉，春意未尽，夏意初来，下过两场大雨后，河里的水苏醒过来，渐由平缓转向急湍。阳光也有点热人了，早上是凉风轻抚，中午是烈日当空，晚上要盖一张薄被子，以防着凉。小城落在两条江的汇聚点上，铺开你手中的画纸，先画一个丫字，是两条江汇合，交叉点上有一座酒店，俯瞰小城，算是地标了，每一个方向再各画一座桥，左边的桥破旧，前些年怕出事加了限高，大型车都不能过了。河两边空出一条路，接着是一排连贯的房子，西边的建得早，已经开始旧了，房后再连着一排房，两排房间空出的道路成了街巷，东边的房子后是一个广场，空荡荡的白日里人迹罕至，夜晚是纳凉的好去处。小城间有条火车道横贯通过，远方的人们一闪而过，安静的小城平和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临近端午节，一日比一日热，河水也涨，往日里每年都有个龙舟大赛，这些天大家的话题也日趋一致，不管什么话题开端，总能说到这划龙舟，似乎兴致盎然，这是小城文化事业的大事啊，不免要辩论一番粽子是不是还要往河里扔，两千多年过去了，鱼该吃的也吃光了，扔粽子的仪式少有人热衷，辩论的热乎，相互问一句「端午那天你去看么」，「不去，看划龙舟不如在家睡个懒觉呢」龙舟大赛成了茶余饭后几句闲话，天气若是热起来，甚至连凑热闹的念头都没有。但总是有人组织这样的活动，理由是小城也是要有些文化的，一年这么长，总不能什么集体活动都没有。后来有年正训练着，资助的老板掉下河里去，水流急湍，把人冲出很远才找着，但也救不回来了，划龙舟的事就少有听闻，再后来听说是停办了。过两三年，小城里再说起这件事，轻轻淡淡的三言两语，就如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假若不清楚实情，常以为已是久远的往事。现在再谈起，可能要被鄙夷的说一句「南蛮之地，划什么龙舟啊，粽子也不好吃。大热天的，不如坐家里喝两碗冰冻好的糖水」。

   糖水是小城一大特色。你在岭南的任何一个城市里逛，转到一些不知名巷道，小食店是少不了，再留些神，必有一间糖水店，门上横牌的店名赫赫标着小城的名号，你进门一坐，照餐牌点一碗，三五分钟后老板便端上冰凉的一碗糖水，选择也多，杂粮基本都全了，番薯糖水、木瓜银耳糖水、海带绿豆糖水、鸡蛋腐竹糖水、莲子百合红豆沙、莲子百合银耳汤、水果西米露、芝麻糊、冰糖燕窝、冰糖炖雪梨、鲜奶炖蛋，简直可以像报菜名那样说上一大段顺口溜，喝上一口凉入心扉。在小城内我却吃不出它如何得以盛名在外，不过是些简单食料混糖冰冻，操作简单，大街小巷的糖水店都不必训练的，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好用的冰箱。小城里常去的有两间糖水店，在一条小巷里对面开，装修简单，和你去过的小食店没什么两样，后来要拆迁，一间搬走了，另一间购置了新桌椅，这时我习惯了冰冻的矿泉水，现在已经忘记上一次去店里是什么时候了。

  但凡你在小城里称赞起糖水，傍边多会有人说道「糖水还不如牛腩粉出名呢，糖水是夏天的解暑专用，牛腩粉是四季同适，日夜皆可，街巷随处可见的档口，坐下来慢慢剪着吃才好」，另外会有人补充「出远门回来，总少不得先吃上一碗牛腩粉」，其他人得点头附和「是这样的！」——不管他喜不喜欢牛腩粉。大人们对这些巷道里的档口总是嗤之以鼻，在训导小辈们是一副正义凛然恨不能清扫一切街边小吃档口模样「那些来路不明的牛腩粉店毫无卫生，剪刀是用来剪脚指角的，那一锅汤是半个月也不换的，脏乱混杂，吃了拉肚子是小事，伤了健康坏了身子」。大人们说得恶心反胃，你以为你再不会吃牛腩粉了，到下次吃的时候，却自动忘记大人们说过些什么。你安慰自己「大人尽胡扯吓人，肚子饿了，先吃吧」。

    小城不能免俗，偌大的小城，有北京桥，民主路，中山路，小时不懂，第一次听闻中山路，惊喜伟人也到过自己的家乡，民主路像一个萤火虫，我一直以为那是一盏明灯，知道后来才知道光是冷的，也不亮。中山路路面不阔，颠簸如山路，每到下雨，地面全是水，一洼一坑的泥，踮着脚也难过去，只好避之不及，偏偏两边都是商家，在步行街逛街的人兴致没尽，就来这里再逛一圈，附近又有小学，放学时最是人多，任意一辆小车都把路堵得水泄不通，可一眼望去，左右停摆的各色小车，只好耐着性子等，假若以为摩托车总是可以过的，或者电动车吧，你骑着一辆轻巧新型的电动车经过，走在路间，突然就动不了了，你想往后走退回去，后面马上有一堆车方向各异穿插卡住，前面也没有要动的意思，这时你大可停下来打个电话，抽根烟，把电动车熄了火慢慢等。然后有人埋怨，路太烂了，这样到处坑洼的路难走，当然是要堵着的，若修平整了，大抵是很流畅的，两边的商家也是这样想的，路堵着了，没人逛街，商家们的生意也是要下降的。你随便找一间店坐下来，老板对这样的堵习以为常，当有人慨叹这堵得厉害时，老板一脸见惯模样，说「这算什么啊，都还没堵半个小时，有时堵起来，一辆车停着熄火一个小时也是有的，主要是路太烂了，车过的时候，一下前轮掉进一个坑，一下后轮掉进另一个坑，为了避坑，转向混乱，可这路十步一坑，五步一洼，那是能避得了的，这下路线全乱了，怎么能不堵」。有人问老板「怎么不修啊？道路两边的商家不修好路天天堵着也不是办法」，这时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迎接老板对有关部门的长篇埋怨。日子一天天的过，拿那张椅子，沏壶茶，坐店里隔着玻璃看别人堵车，或者拍几张照片，人生百态，多是急躁中无可奈何。当人流散尽，已是黄昏时刻，也该回家吃饭了。

   你若问我小城里那些是最美好的，我只好带你逛一圈，小城不大，若是车开快一点，半个小时已经有余，从城东到城西，全是一般人物风情，一路遇上那些脸孔，你这辈子只遇见一次，学校门口拥簇一群学生，像初中时的你一样洋溢青春的气息，在北京路桥头朝江流大喊欢呼，过往的人侧目你不必介怀，高声和他们打招呼，你们这辈子的缘分只在这一声你好中，江水向南流去了。

    横贯小城的火车道每日都有几趟车按时离去，不作停留，我也是穿过这小城，也不作停留，牛腩粉不吃了，糖水也不喝了，中山路即便成了一个大坑你也不需关心了，街上的人流失在你你眼里形影模糊，你看那江里黄浊的泥水齐下，西边的残阳照在小城上，那江面一片反射的昏光，点点鳞光刺眼，江两边的房子同样的满壁昏黄色光斑，树叶轻盈飘下，有一只燕子在枝桠上停留一会，又在空中低飞，转向别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