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姥姥老了(二)

2018-12-17  本文已影响61人  陈晓依

        (一)

姥姥来家里两天了,除了说话糊涂些,情绪相对稳定。

吃过早饭后,我们坐在炕上呆着。妈妈做针线活,我看手机,而姥姥,静静的在炕头坐着。低着头,像个孩子似的玩着手指。

突然,姥姥大声说:“我要回家。”

妈妈放下针线,跟她说:“老太太,你糊涂啦!这不是就你家吗?你还回啥家啊?”

姥姥开始闹人了:“这不是我家,我家在小张家沟——那是姥姥的娘家。”

妈妈哄她说:“那个家早就没有了,我是你闺女,这就是你家。”

姥姥声音更高了:“那是我家,咋能没有了呢?我就要回家。”

我逗她说:“姥姥,都多少年没回去了,你还能找到家了吗?”

姥姥有些生气了:“那是我家,我咋找不着呢?我从小在那生,在那长,我还能找不着家?闭着眼睛我也能找到家。再说,鼻子下边还有张嘴呢,找不着我不会问吗?”

我又说:“姥姥,你别回去了,你爸爸妈妈早就不在了,你问谁去啊?再说,舅姥爷也八十几岁了,你还能记得他叫啥吗?”

姥姥更加生气了:“我爸妈死了,我还有哥兄弟呢!我咋不知道叫啥?我兄弟叫张树国。你们这帮王八蛋,凭啥不让我回家。”

说话间,姥姥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穿鞋就要往外走。

妈妈夺过鞋子,忙劝她:“老妈,咱先消消气。我知道你想家了,现在太冷了,等暖和点开车送你回去,行不?”

姥姥丝毫没有平息心里的怒火,从妈妈手里抢过鞋子,穿上就往外冲。

妈妈顾不得穿鞋就追了出去,姥姥已经走到大门口。我拽着姥姥,妈妈忙把大门关上,怕老太太真跑出去。

此时的姥姥像发疯了一样,使劲甩开我,挣扎着要去开大门。眼睛里冒着两道寒光,像两把刀子,刺的人心生疼。

她开始破口大骂:“你们这帮王八蛋,不是人,凭啥不让我回家?你们打我,骂我,也就算了,现在还不让我回家,你们这不是熊人吗?你们都不得好死,我做鬼都饶不了你们。你们太缺德了,缺八辈子德了,你们这帮畜牲……”

姥姥发疯似的要去开大门,我不知所措的去拉她,妈妈苦口婆心的劝阻,妹妹无助的在旁边掉眼泪。原本祥和的家瞬间变得鸡犬不宁,乱成一锅粥。任何词都不足以形容此刻心里的痛苦。

我不停的问妈妈:“妈,咋办啊?要不咱去医院吧!”泪水在眼框里打转,大脑因为无助而一片空白。

妈妈说:“没事,别害怕,过一会儿就好了。”

混乱持续了大约半小时,姥姥渐渐平息了一些,情绪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也不再破口大骂了。取而代之的,是伤心的呢喃。

“你们怎么这么欺负人,为啥就不让我回家?我想回家,我回家看看还不行吗?凭啥不让我回家,我要回家……”

妈妈走过去,把姥姥拥在怀里,轻轻的跟她说:“老妈,咱不生气了啊!让你回家。一会儿暖和点,让他们开车送你回去。”

姥姥抬头看看妈妈:“你总唬弄人,一会儿你也不让我回家。”

妈妈拍着她的头:“没唬弄你,等暖和了,我们和你一起回去。现在咱们先上屋呆会,行吗?要不太冷了,把你冻坏了咋整。”

姥姥瞬间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眼神也柔和了很多。乖乖的跟妈妈进屋了。

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连自己姑娘都不认识了,还能清楚的说出弟弟的名字。连自己家都不记得了,却吵着嚷着要回娘家。到底是怎样的经历,让一个八旬的老人在风烛残年不得心安?看着此时的姥姥,心里莫名的心疼。

          (二)

人们常说:“一个幸福女人的背后,都有疼爱她的男人。”

我们很少会往反面想:“一个痛苦女人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毁她一生的男人。”姥姥痛苦的痛苦,都是拜姥爷所赐。

姥爷的一生,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不干人事。”虽然作为外孙女,这样说是大不敬,但客观来讲,真的找不到一点儿可以夸赞他的地方。

太姥爷还活着的时候,他非打即骂,连饭也不让吃饱,很多时候都是姥姥偷偷把饭送过去。太姥爷过世后,他连太姥爷的坟门都给挪了。

姥姥的爸爸病危,他说啥也不让姥姥回娘家。姥姥趁他不在家偷偷回家,回来的时候被他一顿暴打。

对老人,他不孝。

年轻时,大舅刚出生不久,他就去勾搭人家大姑娘。把姑娘领家里来,要把姥姥赶走。后来人家父母找上门来,这事才平息。一辈子,花边新闻不断,六十多了,还老不正经。

对妻子,他不忠。

孩子们小的时候,他非打即骂,唯独宠老舅,一根手指都没碰过。所以,大舅早亡,二舅未娶,而老舅,成功的被他培养成一个滚蛋。

年近五十,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打爹骂娘不说,从来没尽过赡养的义务。这些年来,唯一没变的,就是身边不断变换的女人。从我记事开始,叫过老舅妈的人不下二十个。有时特别不理解,那些女人难道眼睛瞎了?会跟他过日子?

对孩子,他不公。

几年前,三姨怀孕,腿脚不方便,接姥姥去家里照顾她。姥爷非说三姨又给姥姥找了个老伴,跑到三姨家去作死。姥姥躲了起来,他没看见姥姥,假装回家了。谁知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刚好看见姥姥,给她一顿暴打,脸打青了,脑袋打个口子,血顺着鼻子和嘴角往下流。我都不敢想象,三姨当时得多无助。

想来也好笑,别人家的老人七十多岁,说话走路都费劲。我这个七十多岁的姥爷,还能走二十里的山路,跑去三姨家打人。

作为老人,他不慈,也不善。

那些形容老人慈祥,善良的词,跟他一点边都不沾。他成功跳过了所有形容美好的词汇。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毁了姥姥的一生。姥姥辛苦一辈子,为她生养七个儿女,而他给姥姥的,除了无尽的毒打,别无其他。如果非要说留下点什么,那就是此时她无尽的痛苦和回忆。

长大后,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对姥爷,心底有诸多不满,更不愿让妈妈回娘家。经常跟妈妈说:“你爸怎么怎么样,你爸怎么怎么过份?”

每每这个时候,妈妈都会默不作声。有时气急了,就会说:“谁让我没摊上一个好娘家。”

其实我跟妈妈说姥爷不好,并不是为了伤妈妈的心,更多的是心疼她。她那么善良,不想让他回娘家受姥爷的气。

每当这个时候,爸爸都会说我:“不能那么说你姥爷,再怎么样,他也是你妈的爸。没有他,就没有你妈。没有你妈,就没有你们,也没有咱家的今天。你说你姥爷不好,你妈心里得多难受。”

从那以后,我很少当着妈妈的面数落姥爷不是。每次放假,我都会买些东西跟妈妈去看他。但是,并不代表心里尊敬他。更多的,是心疼妈妈。对他好,只因他是我妈妈的爸爸。就算一无是处,毕竟,他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妈妈。也算是他的一份功德吧!

          (三)

此时的姥姥,乖乖的坐在炕头。嘴里还是不停的叨念着:“等天暖和了,我得回家看看。我想家,我想回家看看。”

妈妈坐在旁边,拉着她的手:“老妈,你乖乖的听话,过几天咱就回家看看。”

姥姥像个孩子似的,紧紧的抓着妈妈的手。:“你可得说话算数,过几天就带我回家看看。”

妈妈哄她说:“行,只要你听话,等天暖和咱就走。要不现在太冷,都得把人冻死,咱可不能出去。”

看着平静下来的姥姥,妈妈叹息着。不停的说:“这人要是到岁数了可咋整?真没招。”

我说:“妈,放心吧!你老了,还有我们呢!我姥爷那么不是人,你都能好好孝顺他,你这么好,我们肯定得更好好孝顺你。你现在啊,啥也别想,就健健康康的,多活几年,比啥都强。”

有时候,我经常调侃妈妈:“妈,我觉得你是最幸福的女人。你看啊,你老头比较疼你,还总跟你视频聊天,赚钱都给你,也不跟你吵架,顶多就是不高兴时不搭理你,自己生几天闷气。我们几个也挺孝顺你,虽然我们没啥钱,但心里一直都惦记你。姥姥虽然现在糊涂了,但是你还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妈。妈在,家就在,心就安。再说说你自己,身体也挺健康,又这么善良,乐观,还有爱心。你说你多幸福。因为你,我都觉得自己老幸福了,这都是你的功劳。也是姥姥的功劳,要没有姥姥,我就没有这么好的妈妈了。”

以前,人们总是习惯用围城来比喻婚姻的不幸。看到姥姥的婚姻,觉得其实围城并没有那么可怕。无非是相爱时,两个人进城过日子。不爱了,两个人出城,各自生活。不能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也是很好的。围城总好过炼狱。

姥姥的婚姻不止是炼狱,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一生都在相怨,相恨,彼此折磨,纵使人到暮年,还要生活在痛苦与恐惧当中。别人的生活是悲喜剧,姥姥的生活是噩梦惊魂。

老爸给妈妈打电话说:“先让老太太在这呆着吧!你也能好好照顾照顾她!等啥时候她实在呆够了,再把她送回去。”

每天,老妈就像哄孩子似的,哄着姥姥。自从那次大闹着要回家后,姥姥再也没发过脾气。

姥姥今年八十多岁了,不知还能有多少个日子。我们能为她做的,少之又少。往后余生,惟愿可以多尽一点孝道,多照顾照顾她,多给她些关爱。如果有来生,愿她可以嫁个好人家,幸福快乐的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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