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疯回来了?”母亲问我。
“嗯。”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有些人会把你带坏的,你咋每次都不听呢?”
“我也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已经成年很久了,我分的清谁好谁坏,更何况从小到大哪次没听你的?”我说。
“你知不知道你的想法总是很幼稚。”
“如果等到我不幼稚的那一天,我就没有创造力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你就别胡说了,你看那好孩子哪有一个夜不着家的,你看你那个谁谁谁,他也跟你一样吗?”
“你看新闻了吗?”
“啥新闻?”
“又一个研究生跳楼自杀了。”
“他们这些都是活该!”
“你总是这样,什么原因都不问就开始斥责,简直像个泼妇一样。”
“哦,我是个泼妇,我这都是被你那个该死的爸逼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刚要站起来,我的肌肉与神经又缠到那个该死的骨头上了,立刻导致我左侧膝盖抽筋,颠倒在地上,“这该死的骨头,操,啥时候做手术啊?”
“以后这种问题问你那个该死的爸去,你们家的人才长这该死的骨头呢,我又没长。”
“你以后不要跟我提他,就事论事,不要扯得三千年前的事,再说你要是第一胎没流产,有我个毛事啊,你没长那你别生我啊!”
“这一天天的,不都是我在管你,做饭啥的,你看你那个该死爸管你呢?”
“我不用他管,我不喜欢被任何东西束缚,我已经被束缚的太久了。”
“你不喜欢,你看那个谁谁谁,他倒好,没人管,整体游手好闲的,啥工作也没有。”
“就事论事能不能,我在跟你说那个研究生跳楼,你跟我扯这么多干啥?”
“不是你先扯你那个该死的骨头吗?”
“是啊,我扯是因为它突然间又抽筋了,所以才跟你说,行,我以后也不会跟你说了,永远也不会跟你说了。”
“我现在是越来越管不了你了。”
“我从小到大,也没给你惹过毛麻烦,也就是因为这样,我错过了很多,我的青春就跟他妈的死了一样。”
“谁的青春都是这样,你要是我那个年代,你还得天天挨饿呢?”
“但是,现在已近不是你那个年代了,年代在变,代代胜朝朝,我们这个年代有更艰巨与更难缠的问题,比你那个年代难缠多了。”
“你能有啥难缠的问题呢?”
“比如我每天早晨醒来时问自己的问题是我今天死不死呢,怎么死呢?”
“那你就与那个研究生一样去跳楼去,妈绝对不拦你,这都是愚蠢的做法。”
“不是你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跳楼,你连原因都不问就开始讽刺,你怎么那么霸道啊?”
“谁的生活不艰难,你看看我,每天工作还能管你这管你那,你看看你那个该死的爸……”
“能不能不要再跟我提他!”
然后她就坐在那里自己哭了起来,并不是大哭,也没有眼泪,坐在那里抽泣着。我站起身,伸腿,缩腿,抽筋,伸腿,疼,操,他妈的,这一天天到底是怎么了。我觉得现在得离开,然后我开门走了。走向河边。
我喜欢这样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的状态,初中步行,高中骑自行车上下学,我都会这样自己跟自己说话,说的话大都没有结论。成为研究生后,我每天做的工作其实就是论证一个结论,而找不出新的问题,而我们根本提不出什么真正的问题,能提出来都他妈是伪命题,然后我不断地证伪,自诩我们研究出了新的东西。一个老男人在审判这些新东西时:“你们的创新点在哪里?”这个老男人的学生被这个该死的老男人压着毕业证六年了没有毕业,操他妈的,那个跳楼自杀的研究生就是这种情况,被威胁毕不了业,然后自己认为除了拿到那个毕业证什么退路也找不到。可是那只不过是一个该死而操蛋的毕业证而已,它的威慑力竟能成为一个老男人要挟学生的依据。权力,在任何时候任何纬度都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生产出来。这该死的权力。这个可憎的老男人还在那里问创新点,这操蛋的创新点就是任何真理的背后都隐匿着累累白骨。
我们研究生的创新点就是将这些虚伪的命题证明成是你要的创新的点,然后将那该死的毕业证书拿到手,这才是我们想要的东西——真正有用的东西。而那些研究生之所以自杀的原因是这些老男人用这个东西作为挟持来将这些没有退路的研究生们当成廉价劳工用,当成苦力,演绎一出诡异版的黄世仁与杨白劳。
每年在研究生这个群里中就会有人跳楼自杀,这种自杀方式成为了这个群体,乃至博士群体的主要方式,而我所知的近来的作家林奕含、胡迁都是上吊自杀的。他们的区别在哪里呢?这种死法没有新意,你们自杀方式带来了你们此生生命话语权最后最强力的呼告,但是在呼告过后,一切归于平静。你的死掀不起任何波澜,这种死亡被作家加缪称作是徒劳的死亡。或许你可以将压榨你的黄世仁杀死,然后你在自杀。我母亲就常说:“你要是个不争气的东西,我就先杀了你,然后再自杀。”我母亲这种更加爆裂的现代的版的美狄亚神话不是没有出现过,在新闻中也屡次出现。在我小学时风靡一时的《家庭六讲》里更加暴烈,它讲的大多是父母花样弄死自己的孩子或者孩子以匪夷所思的残忍手段弄死父母的一个个案列。那个时候我觉得它就是一部恐怖小说,但它的封面上却写着“真实案例”四个字,搞得我更加恐怖。那种看过后脊背发凉的经验到现在我都会突然打一阵子寒颤。
但是现在我所看到的那些自杀的人都是自己独自死去,与那种暴烈梳理,这样的消息听上去让人很绝望,事实上也很绝望。
其实那些研究生没有退路,他们在这件事上笃定的很执着。就像之前那个摸我乳头的富二代之所以那样有恃无恐是因为他最后真他妈的退学了,跟着他那个该死的父亲去经商去了。他高一那一年完全就是来混日的,骑摩托车上学,上课吃零食,语文考试只写作文,所有考试交白卷,泡妞,酒吧,夜店,完完全全在那个时候是我不能想象的生活,到现在为止也是我所不能想象的。但是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有退路,有一条吃穿不愁的退路。而我们这些穷学生了,如果我们不上学了,回家的退路根本没有,或者说有,那也是糟糕的要死。如果不上学,一切东西就都在断裂,而连接起一切东西似乎只有那个该死的毕业证。这种固化而唯一的逻辑是致死那些研究生自杀的最大可能。
新闻里那个研究生能忍耐那个该死的老男人5年的折磨,他再忍耐一下完全就是个八年抗战啊。但他终究还是崩了,像一个攻击敌人堡垒拉响手榴弹的战士自爆一样,这样的人在现在我们永远也不会歌颂。他的死就跟被人踩死的蚂蚁一样不值一提。他无数个深夜的忍耐只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有退路了,他在赌一场必须要赢的马来松,这种天方夜谭的赌注注定会输,是一种根本不会很光彩的输,输的一塌糊涂,输的倾家荡产,输的死去活来。但随着岁月的更迭,这一切在漫长的时间里都会变得一无是处,每每想及于此,我就绝望的要死。我就会不断地咒骂:“希望你是条狗啊!这操蛋的狗!”
他们的退路中似乎从来不存在一个名叫父母的名词,存在也是轻描淡写。也许你从没有想过的是,家庭是锁住他们退路的最大可能呢?所以,形单影只,孤身一人的对抗方式只能是自杀,这是最好的选择,并非像那些舆论造势的那样是一个糟糕的选择。人此一生,糟糕与美好并立而行,就像生与死,爱与恨一样简单易懂。但我们在表象里从来只是关注了生,重视了爱一样,我们放大了美好,当糟糕来临时,就像一个母亲哭诉她自己的女儿被拐走弄死时说:“我忘了告诉她这个世界还有坏人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仍然有一种很特别的悖论,你想活得更好但又想决绝的死去,你厌烦着你的父母,即使这父母变得再丧心病狂,像我祖母的后妈,受尽委屈的祖母在长大后依然为她养老送终。这是人类独特的一种受虐的心理,这种独特的在于当听到有人指指点点我的父母的时候,我依然会愤怒,觉得这样的指指点点是不可以忍受的。这种纽带上即使有千千万万的窟窿,但它依然是条纽带,最简单的莫过于我母亲的话:“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我早就把你一脚踢出去了。”所以,她还是没有古希腊神话中的美狄亚爆裂,她杀了亲生的两个孩子只为了报复薄情的她的男人。
而我母亲绝对做不出来,因为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爱情,所以十多年间的冷战打的是风起云涌,用一种非人的沉默试图挑战我对于爱的一切质疑。这种质疑在我劝慰一个失恋的姑娘时,她会例数那个男人的缺点,但当我强化这种缺点时,她又会用他身上的优点来反驳我。这个时候我会说:“姑娘,如果没啥大问题,你们就结婚吧。”她当时很气愤,但是后来,她们结婚了,一切理所当然的要命。因为当她在维护他的缺点的时候,那一刻才是爱的显现。所以世间大多藕断丝连的情感大体上之所以“丝连”的原因是当分开的距离感出来是,回忆里夹带的那起初闪光的部分就会出现,即使这分开是经年日久,这大概就是人类最难以逃脱的陷阱,爱就是甘愿让自己遍体鳞伤也要看到你快乐的样子,这种人世间最古老而伟大的情感一直在绵延着,很多人都不相信了,但是你细看很多新闻,这简直比比皆是。
所以我在这种自言自语的路上总会原谅她,毕竟她是我的母亲,即使她做了天大的错事,我也依然会站在她的身边,这种纽带的坚硬常常使我不可思议。但它就横亘在那里,经年日久。当然,我在自言自语的路上也会原谅很多的人很多的事,乃至最后竟然原谅了一切,认为世界起初荒凉,所以一切都顺理成章的要命。在这么古怪的自我解释里,我来到了河边,河对面依然是父母的坟包,坚硬地耸立在那里。
“喏,给你一个橘子吃。”沈雪忽然出现到了我的身后。
“你是不在我身上装跟踪器了?”
“不是,我能找到你,是那个人能找到你。”说完,沈雪用手指了指天。
“老天爷?”
“不是。”
“上帝?”
“不对。”
“佛陀孔子老子释迦牟尼?”
“都不对。”
“那是啥?”
“是那个写咱俩的人啊,喏,我们跟他打个招呼。”
“你是说有人写我们?啊,我们是被人写的喽?”
“对喽,嗨。”沈雪跟天空打招呼。
“啊?你是说你从那个人的地方知道我在哪的?”
“对啊。”
“这么说你知道我们能活多久喽?”我兴奋地说。
“嗯嗯。”
“能活多久呢?”
“活不了多久的。”
“我们死的很快喽?”
“对哦。”
“哎哎哎,麻烦你能不能把我们写的长一些呢?”我向天空问道。
“哈哈,我们多像两个被关在笼子里的神经病啊!”
“难道不是吗?”
我扒开橘子,“你知道吗,我妈说她小时候吃橘子的时候,就把它放在手里先看着,然后握紧又松开,就这么玩很久很久。然后把它缓慢地一点点地拨开,不舍得吃,放在手里再看半个小时,然后再缓慢地一瓣一瓣的慢慢地吃掉。他们兄弟姐妹四人一人一个,她吃的最慢。”
“真有趣,为啥啊?”
“家穷呗,母亲只能买一点,基本上一人一天就一个,吃完就没了。她说她结婚以前都没吃过香蕉。我刚才就是与这个握着橘子舍不得吃的小姑娘多年后的模样吵了一架。”
“你又吵架了,因为啥啊?”
“因为我这一身该死的骨头啊。”
“什么骨头?”
“你摸。”
“哦,上次它就咯了我好几下呢。”
“那不好意思喽。”
“没事儿,君麻吕的样子。”
“你也喜欢看那个漫画?”
“嗯嗯,你也是?”
“当然,它可是陪伴了我整个初中以及高一呢。”
“那你高二之后呢?”
“之后啊,之后我就升官了,无暇估计我个人的业余爱好了。”
“升啥官?”
“我成了我们班的团支书了,我是个书记了!”
“呦呦呦,看把你嘚瑟的。”
“那是,有一次学校组织部副部长也在我们班,刚好当天下午有一个全校表彰班级的大会,老师让我上台代表班级领奖,结果这个该死的家伙要跟我抢。我说我是他妈的班级团支书,你他妈是学校的,你跟我抢啥,这是班级的荣誉,就该我这个代表班级的团支书去,你跟着争个毛劲儿啊!”
“呦呦呦,看把你霸气的。唉,你这身上咋这么多伤啊?”
“昨天晚上从你家出来后,迷路了,正跟一个乞丐聊天,被一群杂种给打了。他们说让我离你远一点。我一想,这又是一出狗血的古老的故事。”
“谁啊,肯定又是陆青鹏。”
“又,果然是个好词语。”
“他骗钱还不够,总是要打一顿才行。”
“啥?你们合伙弄人家小伙子的钱,还打人家,黑恶势力啊这是。”
“那我也没办法啊,毕竟陆哥有点权。”
“陆哥,亲切的称呼。你那个表哥的故事倒是编的可以。”
“编?你是不是认为我的一切都是编的呢?”
“不,你很白,这个编不了。还有,这个姓陆的确实有点权,关键是天高皇帝远啊,自古以来一方县令就是个土皇帝,想弄死谁就弄死谁。”
“但他这是胡来啊!”
“做这事,谁不是胡来的呢?”
“我也是胡来的喽?”
“不,你有一半是,另一半可能是仗着你白。”
“白白白,你就知道白。”
“一白遮三丑啊。”
“好好好,你打嘴炮厉害。”
“我打什么跑不都厉害吗?”
“哈哈。”
“不过像陆青鹏这种人,有点权就要死。他让我离你远一点,可以心平气和地谈啊,我又不是非要离你近一点才行。我恍惚感觉他对你是有爱的。你对他呢?”
“没感觉。”
“那这岂不是又一个古老的故事喽。”
“你咋总是古老古老的,就不能有点新的?”
“啥是新的呢?”
“比如现在你看到的对面那个父母的坟包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坟包了。”
“你母亲死了?”
“嗯,昨夜死掉的。”
“有啥遗言没?”
“还能有啥,让我好好活呗。”
“就没啥新的?”
“呵呵,你又学我说话。”
“又可是个好词啊。”
“那到今天为止,你就是一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人喽?”
“无靠,陆青鹏勉强算个依靠吧。”
“你打算一直做这个吗?”
“我想过不做了,但是他不让我不做。”
“真正霸道的人是他啊。”
“可我做别的没这个来钱快啊。”
“但是你每一次脱下衣服的瞬间都快乐吗?”
“以前是,后来越来越感觉这一切都不太对。”
“是不太对,但是你又反抗不了他,对不对,你被挟持了!”
“是啊,可我也怕啊。听人说之前有一个小姐妹也不想干了,他就让她升华了。”
“你是用了一个化学词汇吗?”
“对,直接将她弄成气体,人间蒸发。”
“嚯嚯嚯!天高皇帝远,只手遮天啊这是?”
“对啊,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所以我们都会被他杀死的,对不?”王一之向天空问道。
“不,是那个人会把我们都写死的。”沈雪也看着天说道。
“合着这个该死的人只能把我们写死,那他也把这个该死的陆青鹏写死啊?”王一之指着天空骂道。
“他不能。”沈雪说。
“为啥他妈的不能?”
“因为他也没有这个权力?”
“那谁有这个权力?”
“谁都没有。”
“合着这个陆青鹏就是个彻底的上帝喽,想弄死谁就弄死谁喽?”
“可说呢?”
“你问谁呢?”我说。
“问你啊?”
“我哪知道个二四六啊!”
“唉,不说了,说了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呀。”
“那你报警啊!”
“呵呵,他就是警察啊!”沈雪说。
“操!这他妈才是最荒诞的。那你报的别的警察?”
“在这里,他就是地头蛇啊。”
“嚯嚯嚯,金钟罩铁裤衩啊,这个该死陆青鹏谁都杀不死他啊合着。”
“你瞧瞧。”
“哈哈哈,沈雪你这,我没跟你这说相声,我跟你一本正经地商量事儿呢?”
“哈哈哈,这个世界有商量出好的方法的事儿吗?”
“嗯……或许还真他妈没有。那咋办啊,不能干坐着让他杀死我们啊。”
“哎?你说你跟一个要饭的聊天,都聊啥了?”
“聊了一下他操蛋的一生。”
“他平时出现在哪儿?”
“好像是你家前面的那条街上,你问这个干嘛啊?”
“咱们再找他聊聊去?”
“我看你是真没事可干了。”
“那有什么事是真正可干的呢?”
“那个事啊!”
这时河风轻盈,催人迷醉。我和沈雪自然而然地脱下了衣服,这一次持续了很久,我们都在享受这件事,按照白行简所作的赋走了一遍古老的交合。确如灵魂之交割,心意舒顺,顿时万物皆有义理一样。
“你不要爱上我。”沈雪说。
“我不会的。这很危险。”我说。
“因为有个杀不掉的陆青鹏啊。”我无奈地说道。
“杀不掉,但是可以同归于尽啊。”沈雪说。
“哦哦,要死一起死,也是一种古老的方式。”
“我倒是已经无牵无挂了,只是你的父母那个坟包只是你的臆想而已呀。”
“但即便如此,人都是要死的呀。”
“是啊。”
“你悲伤吗?”我问沈雪。
“嗯嗯。”
“因为什么?”
“因为……我要做那事的时候少了一个理由。”
“为你母亲挣钱看病的理由?”
“对啊。”
“你还没说过你母亲是干啥的呢?”
“她写小说。”
“哦,那跟我是同行啊。”
“只是她写了一辈子也不怎么好。”
“为啥?”
“发表不了呗?”
“这又是为啥?”
“写的幼稚呗。”
“她会写点什么呢?”
“男欢女爱呗,永远都在一个安全而稳定的世界里,那些卿卿我我又怎么能溢出这个混乱而荒芜的世界呢?”
“写那些确实是安全的,而且是极度安全的。但这么安全为啥发表不了呢?”
“因为太狗血呗,谁爱谁,谁又不爱谁,谁与谁结婚,谁又与谁不结婚,谁出轨了,谁因为这那为情自杀啊。”
“嗯,套路太古老呗。”
“你总说古老古老的,那什么才是不古老的呢?”
“比如我能与那个写我们的聊一聊,叫他不把你我写死多好,这不就是新的吗?”
“这倒是新,哈哈哈哈,不过,这新的都超现实了。”
“在我们的世界观里,陆青鹏的出现不就是个超现实的杂种吗?”我说。
“但在陆青鹏之外,还有更多的像陆红鹏,陆橙鹏,陆黄绿青蓝紫鹏,他们的存在我们不就更难以想象了吗,不就是超现实之外的超现实了吗?”
“所以从小到大,我们咿呀学语时那些常识会在之后不断地受到质疑,就……如同质疑爱迪生那个注明的1%与99%的名言一样。从一句话开始摧毁你好不容易相信的东西,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大厦,然后通过这句话,你开始质疑其中的每一个词,每一个字,甚至是标点符号有没有加对,最后通过一个标点符号像子弹一样击碎这个篇目,进而切碎组成了你看到的一个又一个的人生。”我忽然又多起话了。
“是啊,一切意义都在消解掉,我们开始越来越不相信。我现在无父无母了,可我却一点都不感觉悲伤。这……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她死掉不久吧,死亡的恐怖是需要时间的绵长的,时间越久,你就会感到死亡越恐怖。比如我的祖父之于我,他的尸体摆在那里,我看着他的脸好长时间,就像是睡着了。而时间过的越久,那一幕就会不断地闪回,直到你忽然意识到,我的天,他已经死了好久了,而我已经活了这么久了。直到我假如到了与我祖父相同年龄的那一刻起,直到或许到了我祖父死亡时的那个年龄,死亡在那个时候的意义才仿佛突然变得无比巨大起来。而现在,我悲伤的是,那个玩着橘子的小姑娘早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了。但是你令我更悲伤。”我忽然又话多起来,每次我与沈雪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莫名其妙地话多起来。
“为什么会为我悲伤呢?”
“我母亲到那个时候是40岁,而你24岁就已经这样了。”
“如果这样说,那孤儿院那些一出生就无父无母的不就更令你悲伤了吗?”
“不,他们没有在父母身边体会过,他们的失去某种意义上是先天的,而你与我的母亲是后天的失去,后者比前者更令人悲伤。”
“不就是简单的先拥有再失去吗,你说的那么复杂。那这么说那你所认识的人里最悲伤的是我吗?”
“不是啊。”
“那是谁?”
“就我那一晚上偶然间认识的那个乞丐啊。”
“那个捡破烂的?”
“对。”
“一晚上就令人悲伤至极了?”
“不,这个该死的老汉在那几个杂种打我的时候在一旁看着,还捡走了我兜里掉下的50元钱。这个该死的老杂种!”
“确实该死个老头,不过这老头和我比起来,哪一个算是你熟悉的人喽?”
“这不很明显吗,都不熟悉。”
“看来你是不会爱上我了,这很好”,“那你是怎么定义我与你的关系呢?”
“你觉得呢?”
“你说你拒绝任何友谊,那现在算什么呢?”
“对啊,现在算什么呢?我所这几天经验的这一切算什么呢?如果我不闲得无所事事来这河边,这一切我也不会遇到。但既然它来了,那我也不后悔。最起码,我发现了一些乐趣。”
“那我就是你的乐趣喽?”沈雪笑着说。
“这里面你确定是没爱的,是吧?”
“嗯……对的。”
“真的没有吗?”
“我想是没有的。”
“那你对谁会有爱呢?”
“爱很危险,我觉得乐趣就很好,你我互相是彼此的乐趣,这对于这操蛋的生活不就够了吗?”沈雪说。
“那……这一切也并非是理所当然的呀?”
“对呀,但是最起码看上去对于我来说习以为常。”沈雪说。
“但我并不觉得习以为常啊?”
“你会慢慢习惯的,更何况,我们后被写死的!”沈雪用手指了指天,然后说:“既然会被写死,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我慌了慌神,看着天,然后凝视着沈雪,说:“是啊,还等什么呢?”
于是,我们再次拥抱在了一起,这时已经是正午,阳光正暖,一切就像这河流一样涓涓流淌,绵长而细腻。许久,我们并排躺着,看着天空中四处游走的云。
沈雪说:“我们终究会对生老病死都习以为常的吧,它们曾经是我那么爆裂的想象,如今变得那么真切,真切到触手可及的模样。”
“不不不,这些在怎么蔓延也都是陌生的,谁都对它们没有经验。”
“那什么才是有经验的呢?”
“衣食住行”我说。
“但我们更害怕生老病死,不是吗?”
“除了生。”
“生?”
“生是好的。”我说。
“真的是好的吗?”沈雪问。
“不然呢?”
“我记得你说过你如果有选择权你不想生在这个持续寒凉的世界里,不是吗?”
“是啊。新的生命我们不管它之后活成个啥鬼样子,我们都会在那一刻欢欣鼓舞,我们究竟在庆祝个什么呢?”
“简单说来,庆祝习以为常的东西。”
“简单的东西往往异常复杂。”
“庆祝习以为常的东西吗?”
“生老病死,我们都没有选择,衣食住行,我们有选择,但依然糟糕无比。”
“所以,一切都是糟糕无比地选择,然后就是对它的忍受和适应,然后就是你说的习以为常了。”
“习以为常的东西曾经是有来由的,比如躲避臭味。但有时候我也躲避香味,顺理成章的东西都是香的吗?”
“那你觉得我香吗?”
“任何女人不都是香的吗?”
“任何吗?”
“从生理激素上分泌来说。”
“所以你也在躲避我喽?”沈雪笑着说道。
“你看我像是在躲避吗?”
“像。不不,你就是在躲避。”
“如果美好短暂,那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激动万分呢?”
“是啊,如果那样,我们该怎样挨过一个又一个重复的清晨呢?”
“这事得问我的祖父。”
“嗯?”
“他挨了8年,甚至更久。”
“那他怎么样挨过的呢?”
“晚上9点睡,早上10点起。中午12点睡,下午4点起。然后就这样,一天,几天,一年,几年,过了好久。”
“这算是一种坚持喽?”
“如果挨也算一种坚持的话,但是他不是,他只能这样,眼瞎耳聋,腿脚不便,心率底下,似乎只能坐吃等死,书看不了,收音机不听,没牙饭菜不美味,多走路都气喘吁吁,这样的八年时光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挨过去的。这样的活着还没有没有味道呢?”
“每个老人不都这样吗?”
“你看呢,真的是不都这样,还有很多人不是这样,还有很多人依然很美味。但他的生活死寂的要命,你看他一天似乎就看到了好几年的模样,那样毫无生气的每一天使我觉得活着就是个徒劳的选择。”
“那他不想改变吗?”
“所以周遭迫使他改变,一改变,死掉了。”
“但改变是好的,不是吗?”
“只能说也许是的。人依然是个十足的贝比卑鄙的结果论者。只要结果时好的,那一切似乎都是好的,只要结果时糟糕的,那一切就都是糟糕的。”
“所以,我们现在很糟糕吗?”沈雪问我。
“难道不是吗?”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怕死呢?”
“人类本能呗,人类很贱,但更贱的是希望。比如我现在满嘴的溃疡,不断地在烂。但我必须忍受,这是小痛,小痛就该忍受,这也是习以为常的呀。”
“那你有大痛吗?”
“暂时没有,但我有中痛。”
“中痛?”沈雪笑道。
“就是我这该死的骨头啊。”
“那大痛是什么呢?”
“病入膏肓吧。”
“那你希望自己病入膏肓吗?”
“那不就离死不远了吗?”
“是,但是那是你希望的,不是吗?”
“我为什么要希望换的事情?”
“因为并没有什么好的事情啊。”
“啊……哈哈,也对。”
“你什么星座啊?”
“嗯……巨蟹座喽。”
“那你想不想死在巨蟹座里呢?”
“这么魔幻?那不就得问问那个写我们的人喽,那能不能把我写的那么远喽。”我笑着看着天问道。
“哈哈,不要再这呆着了,去别的地方吧,要不去我家吧,上次在我家就没弄成那事,咱们再试试?”
“你那里没有氛围啊。何况我把那个平头男踢了一脚呢!”
“我说我回家的时候他那么生气的问我你的下落,说要揍你。”
“那你告诉他喽?”
“没有。他知道我是干啥的,所以我只说了你是我的一个客人。”
“客人?有意思的称呼。”
“那我们干点啥有意思的事情呢?”
“嗯……在你家附近蹲守那个该死的老汉吧,该死的,我好像踢他一脚呢!”
“然后呢?”
“不不,我们先蹲守,然后在跟踪他,看看这个该死老家伙住在哪,然后在踢他!”
“跟踪,这个好玩儿。那为啥非要报复一个乞丐呢?”
“你觉得我一个穷学生还能报复谁呢?”
“也对,还能报复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