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故乡

我是家里的专职司机，自从有了导航，便不再记路。每次出行，感觉自己就跟个傻子似的，不折不扣地执行导航里的女中音的指派。这次去济南，按照手机导航规划的最佳线路，我们从京城北部的家出发，纵贯市区里那一团乱麻似的交通路网，终于出了城。由京台高速、廊沧高速而京沪高速，一路行驶在广阔的华北平原上。

时令正是初秋，天气依旧炎热。这条交通大动脉，就像纫缀在锦绣大地上的一条柔滑的丝带，带着我们宛转前行。沿途绿树葱茏，随着车行一路俯仰招摇；正在灌浆的庄稼还未着色，深浅不同的绿意互相映衬，仍交织不出炫彩，唯见满目苍翠一望无际。我们就在这色调中穿行，间或行经一个个大城、小镇以及村庄，感觉就像是在给这条丝带穿珠子，不知道已经穿过多少，还将要穿多少。

这是一片不平凡的土地，自古以来就是一块肥美的膏腴，为天下代言，兵家必争。历史在此演绎了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都浸润在那一串串古老的地名里，浮现在我眼前。坐在副驾位置的儿子对历史地理颇感兴趣，不时问这问那，我以所知尽力作答。也有答不上来的，他便揶揄一番，学着我对他学习上的要求，说我还需继续努力。

临近山东地界了，儿子必是想起每次回山西老家，一路穿越太行山脉的崇山峻岭，非比眼前的沃野千里。一个山东，一个山西，虽然此山非彼山，差别竟至如此之大，顿生感慨:“爸，如果你的故乡在山东，你会喜欢吗？”儿子的问题略带稚气，却使我想起了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的一句话:“故乡原本也是异乡。所谓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漂泊旅程中落脚的最后一站。”故乡是不可以选择的，就如父母不可以选择一样。她承载着我们生命的源头。有人终生不离故土；有人少小离家终叶落归根；有人却注定要自此启程，如漂萍般随遇而安，——不管是为生计所迫，或为抗争命运而上下求索。但对故乡那一方水土所赋予自己的地域和文化烙印，却是一生都无法割舍的。所以，故乡的所在，便是一生回望的方向。回到孩子的问题上:大好河山，无论哪里作为故乡，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这样想，也这样说。儿子若有所思:“那我就是北京人咯？——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应该是吧。不过，我还是若有所失，好像表里山河的三晋大地又水土流失了一大部分。这无疑是我的一点私心。随即，儿子又补充了一句:“可我总觉得，自己的故乡一半在山西，一半在辽宁。”我又有点喜欢了，他妈妈也很高兴。我觉得儿子的情商远在我之上，说出的一些话让人无由的舒坦。“可是，将来我会在哪里呢？我要是出了国，我要是去了火星，我要是离开了太阳系，我的后代的故乡……”说的话越来越玄远缥缈不着边际。孩子沉浸在他自创的快乐里，不能自已，带给我们一路欢声笑语，忘记了旅途的疲惫。

旅行不就是这样吗？我们路过别人的故乡，去看一下异乡的风景、感受一下异乡人的文化和生活。喜欢了，就通过自己的努力，把异乡变成故乡，把异乡人变成故乡人。生逢盛世，这应该不是一件难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