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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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当一对中年男女决定拥抱爱情,他们能如愿以偿吗?
1.
刘晓曼辗转上千公里,乘火车,转长途汽车,从哈尔滨来到鲁南微山县。她在车站出口看到储攀登在远处向她挥手。
储攀登皮肤黝黑,那是经年累月在鱼塘边日晒雨淋才会有的肤色。他有中等偏高的身材,四十五岁,肚子滚圆,十分魁梧。他对自己的身材很满意,认为中年男人有肚子才显得气派。
他们在相亲网站认识了两个多月,天天视频,最晚一次聊到十二点,聊得很投缘,用时髦的话说是网恋奔现。
储攀登的车停在路边,样子像奇瑞QQ,但没有车牌。
“这车是QQ?”刘小曼问。
“不是,没牌子,不用交养路费。”储攀登咧嘴一笑:“这车在鱼塘里开特别好。”
车里很凌乱,堆满了各种工具,有渔网、塑料盆子、药水瓶等。车里有浓重的鱼腥味。刘晓曼看了一眼副驾驶的座椅,很脏,却不得不坐上去了。毕竟,来到这里,就是和哈尔滨的一切说再见的。
“早上还没吃饭吧?带你去镇上吃包子,我们红曲镇的包子可好吃了。”储攀登说。
他们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出了县城,经过村庄,来到红曲镇。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他在一处早餐店停下来。早餐店前摆了十来个桌子,每个桌子都有人,看来的确生意很好。早餐卖豆浆、稀饭、包子、油条等。卫生情况堪忧,纸扔得到处都是,无人打扫。刘晓曼看了一眼那包子,个头挺大。
“你吃几个包子?”
“两个够了。”
一会儿储攀登端一个镂空的塑料盆过来,里面盛满了大包子。
刘晓曼睁大眼睛,问:“这是多少个,能吃完吗?”
“十个,不多,我一个人都能吃完!”储攀登豪爽地说。
刘晓曼心想,难道你是猪八戒在世?又吹牛!
包子馅儿是常见的白菜、粉条、豆腐和肉沫,个大皮薄,的确好吃。边吃包子,边喝豆浆,刘晓曼赞不绝口。
“好吃吧?一个才六毛钱,你们那边吃不到吧?嘿嘿。”
刘晓曼笑着点点头。
最后刘晓曼吃了三个,而储攀登吃了七个!一盆包子一扫而光。
好几个人和储攀登打招呼,并向刘晓曼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个老汉问:“这是你闺女?这么大了?”储攀登差一点发火,说:“什么眼神啊,这是我对象,她叫刘晓曼,是从大城市来的。”
在他看来,三十六岁的刘晓曼,其实长相一般般,但身材不错,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衣品很好,会穿衣服。毕竟她以前是开服装店的。
由于他们说方言,刘晓曼一时没听明白。当储攀登给她解释时,她笑着说:“那老汉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别在意呀。”
“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储攀登愤怒地说。
然而她心里清楚,他很在意。
他们两人看起来的确不般配。储攀登比她大九岁,农村户口。但她不在乎。她的前夫与她同岁,有稳定工作和远大前程,然而结婚后好比针尖对麦芒,无穷无尽地争吵,没几天安稳日子。所以她不再看重所谓的是否般配。在她眼里,储攀登为人风趣幽默,心地善良。她愿意去发掘他更多的优点。
吃过饭,他们开车去渔场。微山湖的渔场一个接一个,望不到头,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像大大小小的镜子。渔场之间是高挺的白杨树。一团团杨絮在空中和地上飘散着。微风吹过,能听到树叶沙沙的响声。
储攀登的渔场很大,有三百亩。刘小曼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渔场,自然很兴奋。恨不能从渔场这头走到那头。春天到了,满池的嫩绿的荷叶扑卷开来,颇为壮观。可以想象,荷花盛开的季节该有多美。
下午,储攀登开动渔船,绕渔场一周。小鸟在池塘深处自由飞翔。刘晓曼自然开心极了。
当晚,他们就在渔场安歇下来。夜很静,刘晓曼闭上眼睛后,反复问自己,真的来到了微山湖畔的渔场吗?这是真的吗?
2.
第二天,储攀登对刘晓曼说,在这里,除了我你谁都不需要见,但一定要认识巫二哥和巫二嫂子。他们开车来到镇上的红曲小区。小区是政府将原先几个村的居民统一迁到社区形成的。社区一律是五层的楼房,没有电梯。和城里的小区不同的是,每家每户都占好大一片菜园子,小区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农用工具。
巫二哥家在二楼。家里没有装修,混凝土的地,混凝土的墙,只简单装了卫生间和厨房。看来是只要能住就行了。巫二哥高大板正,六十岁左右,年轻时颇有点儿像影视明星黄晓明,外形远胜于储攀登。他为人热情又豪爽,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巫二嫂年轻一些,丰满的恰到好处,慈眉善目,比较腼腆。
听说刘晓曼来自哈尔滨,巫二哥说:“哈尔滨是好地方啊!等我和你二嫂闲了,一起去冰雪大世界看看。”
巫二哥边说边笑盈盈地看着二嫂。二嫂笑道:“你舍得花钱去东北?都还没出过省呢。”
二哥说:“我怎么舍不得给你花钱了?小没良心的,到时候咱们坐飞机去,好好耍一回。”
二哥和二嫂对视一笑,看得出感情很好。
刘晓曼说:“太好了,你们冬天坐飞机来哈尔滨,我给你们当导游。”
巫二哥热情地带他们参观自家的菜园子。他家菜园子可能是小区最大的,有半亩地,种着豆角、黄瓜、小青菜、西红柿等十几个品种。他甚至自己打了一口井,专为浇水。
自此刘晓曼的种菜血脉觉醒。回到渔场,她嚷嚷着也要种菜。清明节刚过,正是种菜的好时节。储攀登在渔场开辟一块地方,种下黄瓜和辣椒。种黄瓜要搭棚子。当然搭棚子的树枝在渔场是取之不尽的。
刘晓曼开启了种菜生涯,每天过得挺充实。关于哈尔滨的一切仿佛与她无关了。
他们聊起巫二哥和巫二嫂。储攀登说:“其实巫二哥排行老大,管大哥叫二哥是我们这个地方的风俗。”
“为啥?”刘晓曼不解地问。
“你看过《水浒传》就知道原因了。我们这儿的人觉得排行老大不吉利。”
“啊?因为武大郎和武松的故事?”
果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储攀登详细讲了巫二哥和巫二嫂。巫二哥的前妻有精神病,失踪多年了。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儿子,在外面工作。他和巫二嫂没有领证,住在一起。巫二嫂也是离过婚的,有两个女儿。
“巫二哥是我的仁兄弟,他是我们这里最仁义的,可惜啊,好人不长命,哎,他得了胃癌,恐怕活不了两年了。”储攀登十分惋惜地说。
刘晓曼震惊得说不出话,她实在无法把英挺的巫二哥和癌症病人联系在一起。
“巫二哥去年检查出胃癌。他给我说,二嫂欲望特别强,每晚都要,他对付不了,只能买壮阳药吃。癌症就是吃药吃出来的。壮阳药可不敢吃,要人命。这话你可不敢当他们面说啊。”
“当然了,我又不傻。”刘晓曼又一次被震惊了。
储攀登爱开黄腔,讲黄色笑话。一个“乌鱼”的段子他反复讲了多次。一对新婚的夫妻,男的说晚上让你吃乌鱼,晚上洞房后,女的问,今天没吃到乌鱼啊?他说这是他们村儿的真事儿。
他问刘晓曼离婚的原因。刘晓曼不屑地说,他前夫阳痿,不离婚等啥,她还想要孩子呢。储攀登觉得她没说实话。但又能怎样?他其实也没说实话。他在相亲网站自称是海员,的确他曾经是海员,但现在是渔民了。他自称大专学历,但其实只是中专。当刘晓曼提出想看他的毕业证的时候,他谎称在前妻家,找不到了。
人到中年的他们,当然都有很多秘密,谁的过往也不是一张白纸,不必明说。
3.
夏日清晨,温暖的阳光洒在鱼塘上,波光粼粼,满池的荷花盛开,亭亭玉立,与碧绿的荷叶互相交织,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两人坐上机动小船,向池塘深处驶去。储攀登坐在船后面掌舵。刘晓曼坐在船头摘莲蓬。她时不时伸手去触碰掠过指尖的荷花、荷叶和莲蓬,伸手抓住一个莲蓬,轻轻一扭,莲蓬便落入手中,不多会儿就采摘了一堆莲蓬。累了,他们就剥开莲蓬,露出里面一颗颗饱满的莲子,嫩绿的,散发着清香的气息。清甜的莲子,带着一丝淡淡的苦味,是夏天独有的味道。几只蜻蜓飞上飞下,轻轻点水,留下一圈圈涟漪。仔细一看,荷叶上还有几只鸟蛋,自然也被收入船上。
“晓曼,咱们一直这样多好,留下吧。”储攀登恳切地说。
远离城市的喧嚣,享受这大自然的宁静。宛如新生的刘晓曼开心地点点头,说:“咱们的孩子就当渔民。现在农村年轻人少,当渔民挺好,不用和别人卷了。”
听到刘晓曼想生个孩子,他心里乐开了花儿,兴奋地说:“行啊,我一定配合到位。你说怎么配合我怎么配合,你储哥这方面可能行!”
菜园子的菜长势很好,黄瓜和辣椒已经多得吃不完了。刘晓曼骑上新买的自行车,将刚采摘的蔬菜送到巫二哥家。
她和巫二嫂颇聊得来。女人们聚在一起自然会聊孩子。巫二嫂听说她还没有孩子,说:“你储哥人不错,你都三十六了,抓紧时间生一个吧。”
“几个月了不见动静。二嫂,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医院看看?”
“十里外的下王村,有一个老中医诊所,水平很高,省外的人开着车来找他看病呢。你去试试呗,年龄大了,自然不容易怀上。”
刘晓曼听了很是心动。又问:“嫂子,你有几个孩子?”
二嫂回答:“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刘晓曼记得她有两个女儿,怎么还有一个儿子?却不好多问,称赞道:“你真是好福气啊!”
两人又说起巫二哥。二嫂摇摇头说:“哎,他对外人还好,在我面前脾气暴躁的嘞。”
刘晓曼想,如果巫二哥真是因为吃壮阳药得了胃癌,心里难免会埋怨二嫂吧。只能劝道:“他得癌症了,脾气肯定好不了,你多忍忍吧。”
二嫂突然想到伤心事,掉下眼泪,转身走到菜园子里。只见豆橛子像树一样高,极为繁茂。一家人是无论如何吃不完的。
刘晓曼心想,豆橛子会年年长,人还能再见到吗?
临走时,二嫂摘了一筐豆橛子,送给刘晓曼带回去。
刘晓曼满载而归。她疑惑地问储攀登:“二嫂说她还有一个儿子,是吗?”
“她说的?”储攀登讥讽地说:“她有两个女儿,怎么可能还有儿子?计划生育难道是摆设?”
她为啥说自己有一个儿子?刘晓曼恍然大悟,在有些农村人的观念中,只生女儿没面子,生儿子才有面子。人和人的悲喜真是无法共通。自己如果有个女儿该有多开心啊!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看中医了。储攀登特别叮嘱刘晓曼,别穿看起来很贵的衣服,别带首饰。医生看你有钱就会坐地起价,十分随意。于是,刘晓曼又一次心灵受到震撼。
4.
刚吃下中药的几天,刘晓曼有一种神奇的感觉,仿佛卵子在身体里绽放了。
她信心满满,这几个月一定能怀上孩子。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她的肚子还是没动静。
渔场网络很不好。他们架起卫星天线,只能看几个频道。储攀登喜欢听广播,总是晚上听关于两性卫生之类的话题。突然有一天,他说要去割包皮,还说这样更卫生,以后性功能更强了,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刘晓曼知道他向来舍不得花钱,却舍得花几千块钱割包皮,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们开车一起去县城的诊所。储攀登做完手术不能开车,只能刘晓曼开车。她几年没开过手动挡的车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储攀登说:“早该做包皮手术。过几天让我儿子也去做了。”他又信心满满地说:“我的小兄弟一个月不能办事儿。你吃不到黑鱼了。一个月后,保管让你刮目相看。晓曼,你享福的日子在后面呢!到时候,有你美的!”
刘晓曼笑而不语。
两个月后,储攀登发现自己完全挺不起来了,任刘晓曼怎么挑逗都不行。他大骂医院是骗子。
以前他总是嘲笑刘晓曼的前夫阳痿,没想到他会面临同样的下场。
“报应,这是报应啊!”他叹气不已。
刘晓曼劝他去正规医院检查,他不愿意。他想到巫二哥吃壮阳药反倒吃出胃癌,心中不快,就总是拖着。
两个人的关系逐渐出现裂痕。
有一天,储攀登边干活边用玩笑口气说,他儿子已经上大学了,她作为准继母理应给二十万元当见面礼,最低给十万也行。
刘晓曼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储攀登是开玩笑的,但心里还是不舒服,很不舒服。
5.
转眼两年过去了,巫二哥病情更严重了。刘晓曼去他家菜园子时,看到他瘦的脱了相,混不是两年前初见时的风采,知道他癌细胞转移扩散了,时日无多,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巫二哥坐在自家的菜园子里,无限的留恋地看着生机勃勃的各色菜蔬。小青菜绿油油水汪汪的,长势喜人。几只蚂蚁忙着把土从这里搬到哪里。蚯蚓在土里上下翻滚,不知疲倦。春天,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可这一切很快就看不到了。生病前怎么没觉得这一蔬一菜如此可喜?
刘晓曼想起两年前第一次见面时,巫二哥说想和二嫂一起去哈尔滨看看松花江、中央大街和冰雪大世界,终是无望了。她忍不住落下眼泪。不知道该对巫二哥说些什么,转身离开了。
不到一个月,巫二哥病逝。储攀登参加了葬礼。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二嫂离开了巫家。她早联系了另一个男人一起生活。听说,那个男人还给了她五万元彩礼钱以表诚意。
“真是好人不长命啊!二哥这样的好人偏偏活不长,哎!二嫂又找了一个男人。我敢说,她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二哥这么好的男人。”储攀登为巫二哥的离去长吁短叹。
刘晓曼则为二嫂感叹,像她这样的农村女人的确难寻立足之地。她急着再找别人也是无奈之举吧。
离别之时储攀登对她说:“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那天我吃了七个包子,其实那天我撑得肚子难受。”
“为啥啊?”
“逞能呗,让你看看我多能干,我就是个好面子的人。”
很快刘晓曼回到哈尔滨继续开服装店。一心想要孩子的她接受了没有子女的现实。她不再考虑结婚生子。她养了一只金渐层,成了“无孩爱猫女”。
她和储攀登再没有见过面,偶尔会视频聊天。她还会想起那里的渔场,想起储哥,想起他们一起摘莲蓬,想起二哥和二嫂,想起那里的一切。
几年后,刘晓曼生病住院了。储攀登知道她没人陪护,问要不要他去陪她?
刘晓曼说:“只是小病,不用陪护,谢谢你。”
储攀登说:“晓曼,虽然咱俩做不成夫妻,但只要你需要帮忙,我一定去。”
放下电话,刘晓曼忍不住流下感动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