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胎
“姜主任!姜主任!”
一大早,姜主任正接诊一位病人,就听见院长在产科诊室外十万火急地喊。姜主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忙把病人移交给另外医生,跑出诊室外。
“怎么了?”
“快和我到ZF,有个孕妇,八个多月身孕,在ZF上访,寻死觅活,听说还出了不少血,快点,车子在等……”
院长像似被吓着了,有点语无伦次,姜主任还是梳理出几个关键词,“孕妇、流血。”
姜主任头也没回,穿着工作服跑了出去,突然,她感觉带个胎心监护仪很有必要,初步了解一下胎儿情况,于是她迅速折返回来,拎起胎心监护仪就往外跑。
“主任,您拿走,我们上班怎么办?”
科室上班的其他同事冲主任喊道。
“那台新的。你们就打开用吧!”
姜主任坐在飞驰的车子上,快速推测可能出现的结果,晚期流产?早产?大出血?…..接下来科室应急安排等,想到这,她快速拨通几位医生电话,关照保持电话畅通,以备紧急召唤,妥善安排好这一切,她又检查一下仪器,却发现仪器很消极,电量不足,匆忙中又忘记了数据线。
五楼,书记室大门紧闭,门口四位身着保安制服的壮汉列队站立,时刻待命,几位工作人员站在门口低低地交头接耳,有人焦急地踱着步子,一筹莫展。有人发现了医生,冲着紧闭的门大喊,
“医生来了,快开门!”
姜主任接近门口时,门狭了一条缝,缝很小心地扩大,刚满足主任通过时,主任挤进门去。
一个年轻的妇女跪在地板上,右手臂屈曲趴在椅子上,头枕在臂弯里,脸偏向一侧,双眼红肿,眼泪、口水从眼睛、口角流到椅面连成一片,头发顺着脸庞,在泪渍里扭曲,黏着在脸上,凌乱不堪跌落在椅子上,浸在泪渍里,在她抽泣中节律地蠕动,像被覆在秋冬沼泽地里凌乱的枯草。左手一片殷红,那红累及至腹部、下身,格外刺目,手无力地垂放在地板上,防辐射服罩着她隆凸的腹部,好不隐晦地标明着自己的身份,她好像耗尽体力,脊柱无力地扭曲着,半个臀部着地,胎儿也一并放在坚硬、冷冰的地板上。几位女同事围拢在她的身边,以最温和的声音说教着,
“你才30露头,很快二宝就出生了,大好年华......”
她咆哮着不许她们继续说下去,有人试着把她拉起扶坐在椅子上,她粗鲁地拒绝,口口声声要见书记。
主任快速又小心地靠着她蹲下,首先查看她下腹、下身的“血渍”,眼前的“血”呈明显的橘红色,少了血的厚重,主任稍稍松了口气,抓起她的手腕,准备测量一下脉搏,
“她手有伤!”
有人急忙提醒主任,主任紧张地把手一松,左手腕清晰地显露在她的眼前,一道明显的划痕,被过多的红药水浸染成一汪鲜红,那红又顺着手腕、手指肆意地流淌,主任略一迟疑,把手轻轻地搭在她腹部,她粗暴地推开大叫。
“让我死在这,我今天没准备走出这间办公室,我死也要找人垫背,你们一直在敷衍我,七年了,你们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身份、一个名分,我现在快临产了,你们就找人替换了我,你们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死给你们看......”
主任不清楚孕妇的苦衷,只知道自己是个医生,她要向孕妇传递她的关心、她的爱,只后悔自己不是心理医生,主任试着向她描述目前胎儿有多大了,TA和母亲息息相通,母亲欢乐时TA会跟着一起欢乐,母亲痛苦时TA会比你更难过,什么都取代不了孩子与你的意义,你是孩子的全世界,你有义务为TA的健康负责,TA那么无助…..
主任不停地在她耳边呢喃,为她梳理凌乱的头发,擦拭眼泪,试图打开她的心结。
慢慢地,姑娘变得稍许温顺,主任想拉她起来坐在椅子上,她依然执拗地跪着,脊柱扭曲,主任只好让其它人拿来靠垫垫在她的膝下,稍微改变了一下她的姿势,又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腹部,胎儿像抓住了希望,一阵宫缩停留在主任指腹,孕妇也跟着皱起眉头,呻吟起来,主任一阵紧张,对孕妇严肃地说,
“有宫缩了,你再这样会早产的,我们快到医院好不好?…….”
孕妇只把主任当成空气,置若罔闻,还是跪在那抽抽搭搭,不停地重复那几句话,话语时高时低,诉说着她的悲愤。
主任也只好默默陪护在她身边,聆听这一切,同时环顾四周,从周围人的表情、语气,以及门外的动静,确定没有孕妇家属。
“奇怪?孕妇的家人呢?何以放心一个孕妇…..?”
主任有点想不通。
接近四个小时,一位头发花白的人走了进来,他看着孕妇很是面善,有人喊他”书记”,他轻声应着,他轻瞄一眼孕妇,并不像其他围着孕妇的人,说些大道理, 倒像很理解孕妇的做法,赞同孕妇扭曲跪着的体位,并不急于劝她起来,好像自知所有的说教都无济于事,只充满怜爱地说些孕妇受委屈的话,一会儿又走了出去。
听了花白头发领导的话,孕妇安静很多,对主任也有了依从性,主任帮着她变换一下体位,她依旧跪着,但并不拒绝触摸她的腹部,之后主任没发现明显宫缩,放心不少,暗自替孕妇感激这位慈善的领导。
“这位白头发,应该是姑娘既往的老领导,打心里理解姑娘、心疼姑娘,现在来到这里替姑娘叫屈,有过这么一位领导,姑娘也是幸运。”
主任也是闲的无聊,瞎琢磨。
期间,一位王主任不停地进出这间办公室,她应该为这件绞手的事在不停斡旋,焦急的神态里透着不放心,孕妇会不会动了胎气?领导不能掉以轻心,这间办公室要是成为临时产房,或是其它......毕竟胎儿还小,如果事情真向着这个方向发展,后果及影响将不堪设想。她忙里偷闲一遍遍宽慰姑娘,极力稳住姑娘的情绪,还不停地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主任,主任此刻的表情应该是姑娘病情最好的回答,好在主任已没有刚进来时的焦急,时不时慢条斯理用手感触孕妇的腹部,腹部松软,再没出现宫缩。
中午,十二点过后,在王主任及白头发领导一次次进出这间办公室后,姑娘不再抽泣,也顺从了“白头发”和王主任的建议离开这间办公室,来到王主任的办公室,在工作人员搀扶下坐到椅子上,我拿来一个靠背垫在她腰后,她顺势挺了挺后背。王主任依然进进出出,办公室只留下孕妇、“白头发”还有主任,“白头发”没再出去,主任和他面对面坐着,气氛有点尴尬,便和“白头发”有一茬没一茬地闲扯,“白头发”义愤填膺。
“他们欺人太甚,不采取这样行为,他们是不会重视的,这样一来,领导都重视了,问题也解决了….”
交谈中,主任得知姑娘今年31岁,某街道工作7年,领导一直承诺提拔,但一次次总不兑现,今年班子调整,又没有姑娘什么事,姑娘不淡定了。
说到街道,主任接过说,
“我女儿也在街道,工作很是辛苦。姑娘想必是受了不少委屈,否则也不会这么极端…….”
“你女儿也在街道?你看吧,接下来就该轮到你女儿他们了,没有后台,想发展都扯淡。”
主任感觉不好扯远,拨弄着手机止住话题。
“白头发”建议孕妇起身走走,姑娘慢慢站起身子,双手托着后腰,“白头发”也起身走到姑娘身边,帮她扯了扯褶皱的防护衣。姑娘和主任也有了零星交谈,得知姑娘晨起一直没进食水,主任建议她喝点水,吃颗糖,以防孕妇低血糖,见她把糖放在口中又端起水杯,主任悄悄地走出这间办公室,她一上午守着孕妇没离开一步,得出去方便一下。
院长一直在附近的办公室,见主任走出来,忙凑到面前问。
“你出来,有人陪孕妇吗?”
“有,她的老领导,就那个白头发的。”
“嗯——”
院长稍事停顿。
“什么老领导?呆子,那位是她老公,不过——,也是她曾经的领导。”
“不会吧?他头发都白了。”
“她不是原配,你懂吧?这位白头发原本是她的书记,她的领导,快50岁了,去年好像权利使用不当,刚被政府双开……”
“感情他们今天在唱双簧呀!”
主任惊讶地张大嘴。
等主任从洗手间出来,见孕妇走出那间办公室,王主任站在她身边,
“这会放心吧!好好坐月子。”
“白头发”把车钥匙递到孕妇手里,孕妇接过车钥匙径直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