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异记: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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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异记:负心
浙东上虞人汾书生,性轻佻,学识漏出曹子建斗底,却沽名五柳先生,在四明山腰拼了一架草舍。每夜捻亮灯心草,嘬着指头,在白茬桌上翻看论语道德经。
山脚下有个张家庄,村正张老汉在靠山处建了一个较大的猪舍,出栏的肉猪多供应邻近村镇。张老汉在村中又开了一间肉铺,汾书生有时日暮下山,买些廉价碎肉,祭养五脏庙。
天宝十四年,天狼贯日,妖异横生。
汾书生肚里多少有些文墨,一日,张老汉土酒熏熏,硬央着汾书生给自家的猪舍写张楹联,讨个吉利,汾书生拗不过,顺手写了一张,并帮贴到猪舍门楣上。
哼哧几声呻吟,汾书生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恰巧与圈栏内,细皮白肉嘴圈略黑的一头肥猪,目光相撞。
拎着张老汉送的两条猪肉,汾书生颠颠地回到草舍。切段,汆水,洒几粒胡椒,抹上清酱蜂蜜,上屉蒸。
肉块飘香时,圆月初升,松涛轻渺。汾书生抽出一张木板,搭在门外两块山石上,端上肉碗,摆上七弦琴,边吃边弹,零散尖厉的调子,压抑秋鸣的螽蝉。
一声娇赞,打断了趔趄的音符,悦耳的知知括括声,振翅重回山林。
汾书生抹了一下油光的嘴巴,清嗓探问:“谁在门外探听?”
“君的七弦妙音,遥将妾身引来。”一位齐胸襦裙的女人,闪身柴门外,笑吟吟地回道。
汾书生几步扯开柴门,将女子迎入草舍,拨亮油灯,沏上香茶。
汾书生趁饮茶间隙,直视端详。女子肤腻如脂,丰腴润美,莹白眼球上的一点黑眸,勾出无限风情。惟嘴角似浅种了一圈黑髭。
“姐姐神仙乎?”汾书生涎脸嘻笑道。
“妾是山下张家外亲,父母远行,暂居篱下。今夜偶听君曲,勾起思亲之情,不由引步上山。望君不要见怪。”女子低声幽怨道。
“胡乱之弹,能得佳人赏识,实是小生之幸。今夜天赐巧缘,我们何不释开心扉,促膝畅谈。”汾书生兴奋地邀请女子夜下长聊。
女子羞涩一笑,随即大方地对坐桌边,与汾书生品茶谈笑。女子学识博厚,言语生动有趣。常将深邃的道理,用诙谐的语言,浅明扼要的析出。汾书生时常张口结舌,呆楞地听女子滔滔谈笑。
月上中天,油尽灯灭。汾书生顺势留下女子。推脱一番后,神女会襄王。
天边滚白,山下的晨鸡,扯开嗓子喔喔的报时。女子倏然惊醒,跳下草榻,穿上襦裙,束好头发,插上金钗,却遍寻不到另一只尖头锦鞋。
汾书生坐在榻上,不动声色地盯着焦急的女子。为了能常与此女夜宿,欢娱时,偷偷地将一只锦鞋拢进衣袖,藏在衣柜里。
天边的白色,越滚越宽,山下的鸡鸣,越催越急。成串的眼泪打湿了裙巾,女子脸色苍白,深瞥一眼汾书生,哀求道:今夜我会再来侍君,但请归还鞋子,如若留下,妾身必死,望君心念旧恩。
汾书生举起双手,睁大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摇摇头,装作不解。
女子悲哀地戚叹一声,转身推开柴门,哽咽着离去。
天色大亮,汾书生打开衣柜,寻视暗藏的锦鞋。一缕晨光穿过漏风的窗纸,照在衣柜里,一只青黑色的猪蹄壳,沾着斑斑血迹,躺在衣袖上。
扑通一声,汾书生吓得摔在地上,缓了半天,才爬起来。
稳了稳心神,蹭到柜前,捏起蹄壳,沿着地上的血迹,一路追寻。
山下猪舍门楣上,汾书生手书的横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最后一滴血迹,隐入舍内不见。
汾书生绕到前院,将张老汉拽至猪圈边。
一头细皮白肉嘴圈发黑的母猪,痛苦地站在圈角,后蹄抬高,鲜血从剜掉蹄壳的脚趾,淋淋而下。
汾书生冷冷地盯着白猪,扯紧张老汉,伸手指向圈内,附耳低语。大白猪愤怒地瞪圆眼睛,张大嘴巴,朝着汾书生嗷嗷大吼。
张老汉猛然眉毛挑立,脸色冷峻,咬指打个唿哨,几个壮汉涌入猪圈。盏茶过后,锅水滚溅,大白猪喉开肚破的僵卧在剖台上。
注: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