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瞎说】爹跌爹蝶爹碟叠
“山娃,你长大了……我一直想告诉你……其实……你爸他……他不是你亲爸……”
她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你胡说八道,他就是我亲爸。”
我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朝她喊,妈妈那一刻简直像巫婆一样面目可憎,她柔美的脸变得
有些狰狞,她是想把我变成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儿吗?
在我的眼中,我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从我两岁起他就教我认字,陪我一起踢足
球,教我学围棋,给我讲鸡兔同笼的解法,到了周末,他带我去美校学画画,或者去少年
宫上围棋课,五岁上,我已经认识了一千多个汉字,能读晚报了。
美校旁边有个“李记”包子铺,每次上画画课,我们可以破例不在家吃早点,我们每
次都去吃“李记”包子,这可能是我学画的最大动力。那家的包子做得真香,配上一碗炒
肝,简直天下第一。有一次,我吃得太兴奋了,不小心把店里的一瓶辣椒酱拂到了地上,
那个大玻璃瓶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就“啪”的在地上开出了一朵红色的大喇叭花。我爸
慌忙站起来,一个劲儿跟服务员道歉,还给人家赔了几十块钱,其实人家都说了没关系
的,可他还是坚持把钱给了人家,从始至终,他没责备我一句。
我爸这么一个好脾气的人却总跟妈妈吵架,还不是为了那幅画。
那幅画我见过,是一座高高的大雪山,山尖像匕首一样锋利,直刺进云里,奇怪的
是,山上的雪却不是白色,而是橙红色的。妈妈喜欢这幅画,总是悄悄把画挂在墙上,可
她前脚挂上,爸爸后脚就给摘掉了,妈妈跟他发脾气,爸爸总是叹口气,说:
“山娃都这么大了,你难道还没放下么?”
“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放不下!看不见这幅画,我这心里老觉得空落落的。”妈妈说
完就嘤嘤地哭起来。
我赶紧跑过去,说:
“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要不你们锤子、剪刀、布吧,谁赢了就听谁的。”
他们同时把头转向我,朝我苦笑。
大人可真小气,不就是一幅画吗?我知道,每当挂了画的那天,代表爸爸的水獭玩偶
就会消失不见;而不挂画的那天,代表妈妈的穿红格裙子的布娃娃则不知去向,我多盼望
水獭跟布娃娃能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啊。
要不是那封信,我真觉得我一直生活在幸福的蜜罐里。
十岁那年,我翻衣柜里的抽屉找我的悠悠球,没有我的悠悠球,我却看到了一个牛皮
纸信封。信封里有一张照片,一沓信纸。照片上,一个年轻男人正冲我笑,他看起来很面
熟,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他留着大胡子,身材魁梧,浓眉,身穿一件鼓鼓囊囊的蓝上
衣,我能感觉到那衣服表面硬邦邦的,一点儿也不柔软,还背着一个特大号的背包,那背
包比他的脑袋还高。
打开信纸,上面是苍劲有力的字迹:
“梅岚,见字如面,你和儿子都好吗?非常想念你们。
我们已经到达直白村,这里位于林芝地区的米林县和墨脱县的交界地带,远望南迦巴
瓦,云雾缭绕,真的太美了。这里的藏族人称它是“直刺蓝天的长矛”,它不愧是中国十大
名山之首。可惜它至今还是一座未被人类登顶的最高的“处女峰”。
刚到时,我们碰见一位藏族老大爷,听说我们是来登山的,他居然很激动地表示反
对,说南迦巴瓦是神山,当地人叫它“卡瓦那博”爷爷,既然是爷爷,你们怎么能爬到他
的头上呢?那不是对神山的不敬吗?我们吃的喝的,都是他赐予的,对神山不敬,神灵就
会离开,不再保佑我们,它只能被众生朝拜,万万不可爬到它的头上啊!他说。看他们有
多愚昧。
如今马上就要见证奇迹了,我和队友们都很兴奋,这次的登山队有十名瑞士队员,中
方队员加上我总共六个,其中三名是本地队员。我们对此作了长时间的准备工作,对登山
路线也作了详细的研究。请放心,我们一定能将五星红旗插上南迦巴瓦!
对了,我们后天开始登山,大本营设在海拔三千多米的当嘎村,到时央视的“时光纵
横”栏目将做现场直播,你要多吃饭,还要经常下楼活动活动才好,这样有利于生产。
期待我们再见面的时刻,抱抱你和儿子。
高德健 于 1991 年 9 月 9 日
读完信,我感觉自己瞬间长大了,再也不想玩悠悠球了。
那天晚上爸爸有饭局,妈妈到家时,我已经写完了作业。
“妈,我……看见那封信了。”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信?”
“抽屉里的信呀!”
“哪封信?”
“高德健是谁?”
我妈一把抱住我,哭了,她哭得好委屈,好像攒了这么多年的泪水一下子开闸了。
“您……后来……看电视直播了吗?”
“那天我特意跟单位请了两天假,守在电视机旁。早上八点,你爸他们从一号营地出
发,大约在下午一点到达二号营地,当时风声很大,前一天刚下了一场雪。本地队员扎西
因为熟悉地形,已经上升到三号营地,他作为主力队员曾参加去年的登山侦察活动。无线
对讲机传来扎西的声音,他说想去四号营地,他去年侦察时建好了四号营地。紧接着,镜
头切换到三号营地与四号营地之间,一名瑞士队员穆勒紧紧跟在扎西身后,很快发现失去
了目标,他沿着脚印寻找,往前走了五十米,就在这时,他看见山上的积雪往下倾泻下
来,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他拼命往回跑,身体瞬间腾空,被冲到了二十米以外,他
爬起来继续猛跑,这才逃过一难,而扎西却被埋在了雪包下。雪崩平静下来后,队长伯恩
带领大家去寻找扎西,发现了他露在雪包外面的胳膊,太恐怖了,扎西被埋在一米深的雪
下,瞳孔早已放大,也没有了呼吸,随队医生确认扎西已经死亡。
南迦巴瓦太险了,有人说它是魔域,有人说它是白色死神,我的手心里总是湿漉漉
的。山上那些岩石都跟刀削斧劈一般险峻,不时有滚石轰隆隆地落下来,或者积雪从山顶
倾泻而下,可怕的是,大风将四号营地刚扎起的彩色帐篷吹得无影无踪,队员们赶紧分头
寻找帐篷,只有找到帐篷,才能保住性命,最后在一个三米深的雪坑里找到了帐篷。
第二天,队员们从四号营地继续攀登,中午到达五号营地,此时海拔已经接近六千
米,还有一千多米他们就能登顶了。没想到……灾难就在这时袭来,那时是在中午,天气
晴朗,能见度很高,忽然传来一阵山崩地裂的巨响,就像爆炸的声音一样,整个山体都抖
动起来,只见五号营地上方的大冰川轰隆隆地往下掉,冰川裹挟的雪浪气势汹汹,狂风怒
卷,直扑五号营地,紧接着,电视上就没有信号了,全是雪花……
那一刻,我真想把电视机砸了!不能没有信号呀!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呀!电视上
还是雪花,过了一会儿,信号恢复了,只听见对讲机发出大声的呼唤声,很多人对着对讲
机不停地喊:听到回答!听到回答!那时我真希望是对讲机坏了,可对讲机有十几部,不
可能是坏的……我晕了过去,那时你还在我肚子里……
……是你舅舅代我去的西藏,什么也没带回来,听说人被埋在冰缝里了,冰缝有几十
米深,根本找不到……最后只带回几块土坷垃,放在一个盒子里……
妈妈的眼神此刻显得格外镇定,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好像卸下了千斤的负担。
什么时候,咱娘俩去一趟西藏吧,哪怕远远地看一眼也好,等你再长大些吧。
我含着眼泪点点头,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让我快快长大吧!
第二天,学校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我所在的学校将参加电脑派位,我们将被派到
193 中学,那是一所特别垃圾的学校,要想上区重点---163 中需要具备三种资格之一:区里
连续六年三好学生、艺术特长生资格或者体育特长生。我现在学的长号就算艺术特长生,
可需要九级证书,还要有团体或个人区级以上比赛前三名的获奖证明。
团体证明好办,我们经常去中山音乐堂演出,也参加过区里组织的比赛,有一次还得
了二等奖。难办的是九级证书,以我现在的水平,最多六级。
还有三年时间可以努力,妈妈说。
爸爸很快帮我联系到一位军乐团的老师,每周带我去找那位老师学长号,学费每小时
三百元。然后我就开始频繁出入音乐学院的考级点,一年后拿到了六级证书,可这远远不
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