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阑珊处（二）
这个梦幻般的女孩，简单明朗得让人不忍心去改变她……
而今天是怎么了。这个让人在回忆里总是洋溢着五月阳光的女孩，和那个不祥的声音，却怎么也让我联系不起来。我忐忑不安极了，泡一杯咖啡，水洒了一桌子；赶紧抓起抹布去擦，胳膊又撞到了桌角尖儿，青了一片。
幸而我的不安没有持续多久，门铃声响了起来。火烧火燎地。
开门一看，我倒吸了一口气！她的头发凌乱，有几缕不知是沾着泪水还是汗水，湿答答地贴在脸颊，衬出了雪白的脸；明眸像隔了层雾气般的暗淡，夹着红血丝。最糟糕的是，她的手臂竟然在流血！那血的出处，是一条刻在手腕处的狰狞的伤口。血还在往外冒。我赶紧找出备用的消毒水，纱布，帮她止血，包扎，其中还出了点误差，因为伤口不浅，用红药水止不住血，又把纱布重新拉开，换上云南白药。很疼这我知道，她一直不吭声，默默忍受。我听到了她牙齿碰撞的声音。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心疼地拥抱她。这个女孩在受苦，很大的苦。
良久，她稍稍平静下来。我轻声问她：“还疼不疼？我去给你拿点水果吃。”她点了点头。我刚起身，她冰凉的手突然又使劲拽着我：“不，别走，落花……”我望着她，“要不要到床上躺着休息一下，是不是太累了。”
她的眼泪哗地就流下来了。“不是我累，是他累了……”
“那个他……是谁？”我疑惑了。
她没有回答我。似乎下了一种决心，要撕开一个还没愈合的伤口。她自顾自说着，眼神又沉溺了下去，又焕发出隐秘的神采，像回到了《往事》里的她，像某条记忆的河流冲进坍塌的河谷：“今天早上，他约我出去。像往常一样的。可是我不知道，他居然是要跟我说，保持距离。我问他什么叫是‘保持距离’，为什么要‘保持距离’，他只是一直说，请你原谅，请你原谅。我为什么要原谅他，他凭什么要求我原谅。……”
一个满心充盈幸福的女孩子，经过一夜好梦，早上约好和恋人一起吃早餐，像往常一样。她见到他，以及身后随行的阳光，她像一只苏醒的蝴蝶飞进他的怀里，完全忽略了他复杂而闪烁的眼神。他们手牵着手，几乎想亲吻清晨的每一片绿叶和鲜花。她给他点了咖啡和面包，自己却什么也不要，只定定地望着他的吃相，像望着一个孩子那样的满足和欢喜。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然而，他说，他说……
“也许，他有什么事呢，可能是工作不顺心，胡说一气；又或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也要多给他点时间，总之我觉得会有挽回的余地。”我尽量寻找一切可能的原因，小心翼翼地开导她，生怕又惹了她的眼泪。
她苦笑。笑得又凄凉。笑影中泪簌簌往下掉。不是的，落花，其实你也了解他。他既然说了，那就是不可动摇的决定。……他就是韩江。
“然后，你的伤口是什么来的？”其实大约我就猜到了，依王林的性子。我只想转移她再去想他。此时此刻，我宁愿她遗忘。我相信一个人什么都不能定论时就会很快乐。
“我当时砸碎了手中的杯子，碎片，一地的碎片。我拿起一块，当时很乱，他没有预料到。我拿起碎片的刹那，他向后退，是不由自主的。可是我又怎么会伤害他。我当时真的太绝望……”
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帮她铺好床，安顿她好好睡一觉，并打电话让乔下班后马上赶回来。而我，要去找韩江问明白，我不能让王林这样受委屈。
一路上我是狠着心的。
我到达的时候，几乎是狠狠地撞开了他的门。
“韩江，我需要你给我个解释!……”我的嗓音就像石头一样冷硬地扔出去。只是，又生生地从半空中被截断了。因为我眼前的这个人，着实教我不忍------他实在没有比王林，好到哪里去。
他藏在烟雾里。头发蓬乱，身影消瘦。一支烟蒂夹在指间若有若无。我的心软了下来。
“韩，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来了。帮我好好照顾她。”他侧过脸。
“王林在我那里，呵……你定是看着她平安到了我那里，才放心回来的。我……想问问清楚。你是否可以选择告诉我。”
“落花，你知道，人有时控制不了自己。”他沉默了良久，声音郁郁。
“可是小女孩受不了这个。”
“如果继续欺骗她，我可以做得到。”韩江目光定定地，只是摇头。
我点点头。又倏地站起来，“韩江，我明白，但是我对你失望。”
他苦笑，别过头去。声音却很毋庸质疑地固执：“你不明白。”
我回到家的时候，乔已经回来了。王林被安置着睡下。乔做事总是那样稳妥，教我心安。我觉得有点累了，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他伸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又想把我眉间的焦虑拂去。
我突然说：“幸好有你在我身边。”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感激。
他看穿我。温言安慰我：“我想韩江会把这事处理好的，我们应该给他一些时间。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把王林照看好，而且，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好，好……”我嗫嚅着，含含糊糊地。我似乎困得要睡着了，又情愿真的睡着了。只觉得醒来时一切恢复如初，大梦一场罢。
醒来时已经滑过了一个月。王林看上去似乎好了。只是会在笑的时候，忽然沉下来。像陷入到另一个时空里去。眉宇间哀哀的，半晌沉默。
我时常惆怅地想，恐怕今后再没有人如梦如雾地轻唱往事，没有人拽着我去吃鸡蛋灌饼，也没有人，梦想着在浮云里睡个香甜的觉了。
韩江消失了。不知是从这个区间消失，还是从这个城市消失。甚至是在人间蒸发了。
我越来越惶惑，什么是爱呢？香玉说，是从里面自然发出来的迷恋、牵挂、仰慕、欲望，几乎全部。她又说，与爱情有关的，也许一辈子都无能为力。
我把这话转述给王林听。她说，我原谅。
若你亲身体会过“无能为力”四个字后面的重量，你也许也会选择原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