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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的傀儡主母

2022-07-07  本文已影响0人  柚子虾滑

血淋淋的头颅在地上滚着,将白玉地板染的鲜红。

那是个男人的脑袋。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1

“我已经腐朽了。”我经常听主母这么说。

这似乎也只是一句若有若无的感叹,毕竟主母的脸上也只会出现一瞬间的哀伤,之后归于平静,就像她无时无刻表现出来的一样。

我到底只是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侍婢而已,自然不懂主母口中的“腐朽”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时常疑惑着,主母正是芳华之年,身上着锦衣华缎,纤手脖颈更是金玉环绕。更何况主母治家有方,掌握着丞相府中枢,光是这些,就足够让天下女子歆羡了。

那么,何来“腐朽”一说呢?

“你在想什么?”我被主母一声严厉的责问唤醒,这才发觉主母此时已经停下了执笔的手,皱眉看着我。

我惊出一身冷汗来。虽说作为主母身边的侍婢,但我却是万不敢说自己与主母有多么熟稔的。主母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光是坐在那儿,就足够让我额间落下汗来。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头战战兢兢等待主母责罚。

主母似乎是看了我好一会儿,终究是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出去吧。唤萤玉进来。”

“是。”我落荒而逃。

萤玉这会儿在膳房替主母熬汤,我跑到膳房时,萤玉手上的汤也差不多了。萤玉边将汤盛出,边听我讲。当自己小声问出那个关于“腐朽”的问题时,未料萤玉也沉默了。半晌,也叹出一口长气来。

我的心慢慢吊了起来。这个问题,连萤玉也无法解答吗?我本以为,萤玉是主母在将军府时就侍奉主母的侍婢,后来随着主母到了将军府,总归是知晓点儿什么的,难道……

萤玉轻轻将汤具的瓷盖合上,明明她的力气不大,却在这个膳房里发出了极响的声音。

“这个问题,日后莫问了。”

同合盖声一齐响起的,是萤玉发涩的声音。

我还想多问几句,却在抬眸触及到萤玉眼中深不见底的悲伤时,将自己即将问出口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

萤玉提起食盒,朝门口走去。路过自己身边时,她轻声道:“你要知晓……不管是什么人,总是会变的。”

萤玉走了,膳房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此时的膳房相较之前更加安静,我却在思考萤玉说的那句话。

变……

萤玉的意思是,主母之前,并不是这样的吗?

我懂下人不能乱嚼舌根的规矩,日后也再没有问起。但是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更加确认了我的这个想法。

2

丞相府这段时间逐渐忙了起来。府里老太太要摆八十大寿的寿席,这件大事自然是由主母一手操办,我眼睁睁看着主母为了寿宴的准备工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了下来。

各个管事争相来主母的院里报备各项事宜,这个院儿也热闹了起来。这热闹来的快去的也快,但主母身上的担子却是越来越重。

可是就算这样,她也是一丝不苟地样样去对要准备的东西,一次次去对账簿上的金额。这些本该交由下人来的工作她却一手包揽,导致那些下人倒是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主母房里的灯总是彻夜亮着,每天清晨她眼下的乌紫总会深一些,尽管上了妆也依旧掩盖不住她的疲惫。但她还是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所有事情,我和萤玉担忧她的身体,可我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在她身后做好所有事情,只为让她少疲累一些。

所有人都以为主母是一堵坚硬的高墙,可是再密的高墙也会有透风的那一天。在老太太寿宴的前一天,主母病倒了。

这天的主母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准时出现,我和萤玉在外边候着,随着日头的西斜,我们的心也变的焦灼起来。院外也渐渐汇集起人来,萤玉眼见不好,要我在外面先把管事手中的册子收了,再将人散了,而她则进去看看主母。

晌午的日头最毒,我将册子收完已是一头汗。我抱着沉甸甸的册子,空下来才猛地意识到,刚刚光顾着收册子,未曾发觉萤玉进去之后竟是再未出来。我把册子放在书房的桌上,就急急往主母的屋里跑去。

我推开门,看到主母两颊通红,额上放着一块凉毛巾,躺在萤玉的怀里痛苦地皱眉。我顿住了步子,突然觉得生病的主母与平时截然不同,好似褪下了她坚硬的外壳,露出柔软的内里来。

萤玉见我进来,紧紧蹙着的眉才稍稍松解开一些。她急道:“你可算来了!我分不开身,你快去叫家医来,悄悄去,莫让旁人知晓。”

我赶紧跑出去了。

因为主母不喜人多,她的院里只有我和萤玉两个侍婢,萤玉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家仆,而她嫁到丞相府之后,老太太本来给她指了一堆婢女,她却一眼看中了排在人群中末尾一直低头的我。

直到现在,主母的院里也是只有我们两个侍婢。

我跑在路上,没来由地想到了初到丞相府的主母。

初到丞相府的主母虽并未似现在这般沉静,但她身上已经有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她很快接过府中中枢,迅速将府中事宜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论是府里的人还是外头的人,都对主母赞不绝口,感叹丞相长子真是取了个贤妻。

到后来,主母变的逐渐冷淡起来,不,应该说是冷漠。她的礼节周到到全府上下乃至外来的客人都无可挑剔,做任何事都很优秀,可她的眼中并没有光亮,只有一潭死水。

她像是被桎梏住的漂亮人偶,机械地做着所有事,一举一动规规矩矩,俨然一具行尸走肉。

我被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这大逆不道的话,我是断不敢在人前讲的。

我闷头赶路,抄小路将家医带回了院里。

主母相较之前更加痛苦,家医上前诊治,萤玉想起身给家医让位,却被主母紧紧拽住。

主母喑哑的嗓音好似在烫沙里滚过一遭,实在是不适合说话。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扯着嗓子想要留住萤玉:“萤玉,别走,别走……”

我从未见过主母如此脆弱的样子,我却打心底觉得,这应该就是主母本来的样子。

萤玉无奈地坐了回去,对家医道:“主母自小生病便要人陪着,这个习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麻烦您了。”

如她所言,主母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好似攥着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松开。

家医给开了药,暂时让主母降了温。府里有药房,他便出门抓药去了。主母屋里只剩下我和萤玉两个人,而主母已经睡着。

我和萤玉四目相对,我先开了口:“萤玉你也累了,换我来坐着吧。”

萤玉点点头:“也好。我去给夫人换毛巾,很快就回来。”

我坐到了萤玉的位置上,守着主母。主母在梦里也睡的不甚安稳,一直都皱着眉。她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喃喃自语起来。

随后,她突然大叫起来,将我吓了一跳。

仔细去听,她叫的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而且,还是个男人的名字。

那是……

我低下头想去听的更清楚一些,门却突然打了开来,我吓的一激灵,赶紧坐正,转头往门口看去。

是萤玉。

很显然,她也听到了主母的梦话。她快步走过来将主母额间毛巾换了一根,轻叹了口气:“竟是开始说胡话了。”

她身上的沉静和主母如出一辙,此刻就连那股哀戚之色也一样。

而此时,主母睁开了眼,辨认了好一会儿,一把抓住了萤玉,笑道:“萤玉,现在是什么时候啦?生病真的好难受……阿妈怎么不在这儿?”

萤玉颤了一下,看着主母的眼一时无法开口,不忍打破她的美梦。

我却知道,主母烧糊涂了,现在的她,估计以为自己还在将军府里。而这副娇俏的样子,应该是主母以前的样子。只是她压抑的实在太久,在这种生病混乱的时候才会放任它显现出来。

萤玉终是开口:“夫人过会儿过来。小姐且安心睡着,不然夫人看到您这样,可得忧心。”

萤玉换了对主母的称呼。她终究是不忍打破主母的美梦,只是她说着说着,眼中便滚下大颗大颗的泪来,溅到了我的手上,烫的灼人。

主母倒是很听话,乖乖闭上眼睡着了。

萤玉控制不住自己,压着声哭的不能自已。

我想安抚她,可无从下手,一时慌乱极了。

好在萤玉很快止住了啜泣,她看着床上主母的睡颜,又转过头眼睛红肿着看着我。

她说:“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那句‘人总是会变的’吗?夫人就是被迫改变的。”

她抬起右手,用掌心捂住脸,努力平复刚刚崩溃的情绪。

她的声音从指缝间挤压出来,拖着惆怅的尾,在屋内响起。

“我以前从没想过,夫人会变成现在这样。”

3

主母生病的事瞒的极好,老夫人的寿宴顺利进行,那天的主母只能看出面色红了些,其余的举止什么的都和往常一样。我和萤玉全程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生怕她半途倒下。

这个寿宴同主母往常主办的事一样,办的所有人都赞不绝口。其中也包括主母父亲,也就是当朝的大将军。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身居高位的男人,他似一柄浸润风霜却依旧凌厉的锐剑,剑眉星目,沉着脸严肃极了。

他显然是刚刚和老夫人寒暄完,此时转头看到了主母,便将她唤了过去。我离主母极近,可以清晰感受到老将军叫她时主母一刹那的僵硬。

主母脸上依旧是恰到好处的微笑,款款朝他们走去。但是我分明感觉到,主母在发抖——她在害怕。

我心下疑惑,却只能低头跟着主母朝前走去。走的近了,已经能听到老夫人夸主母的笑声了,她是在夸老将军养了个好女儿。

老将军也笑起来,笑声很是爽朗,说出来的话却是:“您过奖了!小女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姑娘家还是得规规矩矩在家相夫教子的好呀!”

他看着站在身侧的主母说道:“我刚刚说的话听到了吧?你已嫁做人妇,以后可别再起什么去草原上射雄鹰、去边塞打仗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了!你现在这么贤淑,我真的很满意。”

主母抿紧了唇,应道:“谨遵父亲教诲。”

我看着老夫人和老将军脸上的笑容,又看了看主母面上毫无波澜的神色,突然在这个瞬间,懂了主母的话。

这表面上其乐融融的样子,背后付出的代价却是彻底扼杀一个少女的纯真,逼迫她背上时代的枷锁,狠狠将那些繁文缛节钉入她的骨头里,将她丢入暗无天日的深宅大院。

她并不开心。可是并未有人会去关心主母开不开心,他们只要一个能被控制的傀儡罢了。

我彻底懂了为什么主母会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是因为她不再快乐了。

主母拖着病体劳累了一天,晚上回到院里已是站也站不稳了。我搀着她回到屋里,她疲惫地坐在了床上,眉间尽是倦意。

我本想上前为她宽衣扶她休息,可她看了好一会儿的摇曳的烛火,嘴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她冲我摆摆手:“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主母看着心情的确不佳,我也不好留在屋里碍她的眼,说了句“奴婢在外头候着”就关门出去了。

那时的我,虽然疑惑为什么主母对自己的父亲这么害怕,是因为老将军可能用了一些手段阻止她再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我没有想到,老将军对她做的事,根本不止这一件。

4

自那次见过老将军之后,主母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经常要起夜,然后整夜望着那跳动的烛火发呆。

这样的情况只会让主母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我想为她分忧,可我无从下手。萤玉也很忧心,可她却是摇了摇头说道:“那是夫人的心病,怕是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在老夫人寿宴后的一个月的某一天,府里来了一个主母的老朋友。这个少妇不等通报就兴冲冲往主母的院里来了。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和萤玉正在给主母研墨,而她就直接奔着在书桌上写字的主母去了。

我刚要出声制止,却被萤玉拉住了。她看着那个少妇,眉间眼底尽是怀念:“这性子……倒是一点儿没变啊。”

我看着那个少妇一下子扑到了主母身上,主母也怀抱住她,面上少见的有了笑意。

萤玉拉着我悄悄退了出去,将屋内的空间留给了她们两个。出门之后,萤玉才向我解释道:“那是夫人很要好的朋友,我倒是未想到她今日竟有空来看夫人。”

我想起那少妇风风火火的性子,轻轻皱眉。

萤玉一眼就看出我在想什么,她拍拍我的手,眉间的怀念未散半分:“夫人以前,也是这样的。我看到她,就好似看到了从前的夫人。”说着说着,她的语调里就滚了一层重重的苦涩,“那都是……以前了。”

萤玉很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提议去膳房做些吃的给她们,她对两个人的口味比较了解,况且看她们的样子,老友见面,应该要说很久的话吧。

萤玉在膳房做点心,我在旁给她打下手。做好一份之后,萤玉催我送去。我端着点心和茶水往主屋走去,隔着主屋一段路就听见屋内传来的剧烈争吵声。

我在原地顿住了步子,犹豫着要不要过会儿再来,但是担心两个人争吵出什么事,毕竟那位夫人的性子看着属实是有些冲动,所以我还是往前走去了。

随着我往前的步子,屋内争吵的声音也越发清晰起来。

“你现在这样像什么样子?!!!”

“你真的安心在这做一只被困在囚笼中的鸟,低眉顺眼毫无生气吗!”

“他就这么丢下你走了,他配不上你的爱!你凭什么要为了他这么消沉,这就是你昏头的理由吗!”

“你变了,我对你太失望了。”

句句狠厉。

这是那位夫人的声音,说话重的我一个旁人都听的胆战心惊。

随后响起的,是主母沙哑的声音。

“他不是走了,是死了。”

随后,屋内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终于,那位夫人难以置信的声音再次响起:“难道不是他丢下你走了吗?这等背信弃义之事简直就是……”

“不是这样的。”主母平静地反驳了她,“我们是约好私奔了,可是一切都被我父亲牢牢掌握在手心里。我还没来得及踏出房门就被堵住了。”

“我被带到了正堂,父亲拎着一个血淋淋的头走到我面前,将那个头丢在了我面前的地板上。”

“他眼睛红的跟他手上的血一样,对我来说像极了地狱的修罗。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我之前自以为是的抗争,在父亲眼中都是透明的,对他来说毫无威胁。是我太天真了。”

“我也没有办法的……可我的人生,早就被他安排好了,像我的婚事,就是绝对不能出错的一环,我反抗不了。”

说到最后,主母的声音已经不再平静,而是带了泣声。

字字诛心。

我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萤玉什么时候过来的都没发觉。她在这儿站了多久我并不知道,但是看她脸上的表情怕是已经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事了。

“将军府的消息瞒的很好,外面更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毕竟身为老将军的掌上明珠,是断不能有污点的。像和夫人要好的知道点儿内幕的也就里面那位了,但是看来她也不知道全部真相。”萤玉见我发现了她,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来,也说了起来。

“因为知道真相的都死光了……除了我。夫人力保我,代价是嫁到丞相府来。她对我说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我曾经很后悔自己让夫人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是现在看来,就算我死了,夫人也会被迫嫁到丞相府来。”萤玉长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无力,“我们怎么可能反抗的了呢?”

我们一步一步远离了主屋,我端着已经冷掉的花茶和点心,跟着她往膳房走去。

主母最后说的五个字在我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我低下了头,算是彻底知道主母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真的好遗憾啊。被捆绑住已经看到头的人生,主母在无数个深夜里,也是会觉得很遗憾的吧?

她本该是最耀眼的明珠,可如今明珠蒙尘,除了她自身的价值之外,怕是在这长久的时间长河里,再也不会有擦去灰尘重见明光的那天了。

5

两个月后,主母心病加上旧疾,于深夜病逝。

那天,我在飘散的漫天纸钱里,站了许久。

主母这遗憾的一生……

算是解脱了吗?

可惜,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除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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