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诊
五层楼高的天台,吴岩常来这吹风。今天不一样,他做好了一脚跨下去的心理准备。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要钱没钱,想拼爹没那个命,要传宗接代更不可能——四十个春秋还没有哪个女人看上他。如果仅仅是这些,也凑合着过一天算一天,毕竟神州大地上和他一样光景的男同胞,少说也有三千万多。吴岩攥着一团纸球,垂下死鱼一样的眼珠,又是哭又是笑地啜泣。手臂止不住地抖动,眼泪鼻涕连丝样挂下来,一会功夫滩满了五指捏成的肉拳。吴岩缓缓松开五指,皱巴巴的褶子慢慢弹开,隐约可见疾病诊断书后几个令他生无可恋的字:肝癌晚期。
太阳晒屁股好一阵,吴岩是被热醒的。昨晚又喝多了,他不记得怎样摸回租房的,落地窗帘没拉倒下就不省人事。本想跳下一了百了,脚是跨出去了,可手紧紧拽住护栏不肯松开。那一刻,吴岩看见黑暗地狱,里面有巨大的毒蝎朝他涌来,红钳高举准备给他分尸;前面更有吐着信子的毒蛇张着血盆大口狂笑,一个劲夸吴岩的血很鲜美。吴岩被吓到眼前一晃神,手上的劲泄了大半,眼看摔死无疑。强大的求生欲,犹如一剂神药,瞬间激起吴岩求生的本能,他左脚蹬墙,右脚斜勾护栏,双手一带就翻栏跳入。那一刻,他承认,自己还没活够,不想死!可是那四个字幻化成幽灵魔鬼,无时无刻不在他眼前作恶,搅得他日渐颓丧。
如果一切正常,他还有三个月。是的,前提是“一切正常”,是癌细胞不加速恶化。吴岩整个人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日渐颓废消瘦。身边的同事朋友,纷纷送来关怀与问候。领导同意了他的长假申请,徒弟坚持要陪同照顾,被他婉言谢绝。给父母联系不再视频,怕吓着二老。其实他一个月也难得一次电话,每次必催他讨老婆,他早已恐惧了,电话能不打就省了。他想好了,谁也不告诉,把剩下的日子过完,走球了算了。
假如生命还剩下三天,你最希望做什么?曾经探讨这个问题,他给出的答案是:好好睡一觉、陪父母一天、陪女友一天,虽然没有但他常幻想。探讨成为现实,吴岩丝毫不感兴趣,虽然他的命题成了——生命还剩下三个月,你最希望做什么?除了悲叹命运的不公,吴岩开始仇恨起比他好的人,他的同事朋友,他的领导老板。朱羽华不仅家境比他好,工作上特受领导青睐,平常就暗里较劲的他,没少受后来居上的他挤兑,此刻更是恨透了他,恨老天不公平为什么得癌症的不是他朱羽华。如果可以传染的话,他第一个不会放过他。还有他的直属领导,那个整天神神叨叨,无论他怎样努力永远达不到他要求的狠人。是的,脏活、累活、难活就扔给他,逆来顺受的他没少受下面兄弟的气。最可气的,是他经常漠视领导的暗示,连瓶水都不曾送过他。为此,他的功劳苦劳,全成了别人的,他顶多是协助,在领导的指导下协助他人完成,所以他总是部门千年老二,升迁无望。
二
“X你祖宗的,找死啊!”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同时传来在主怒不可遏的狂吼。吴岩也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踉踉跄跄奔这来了。潜意识里,吴岩一直想结束生命。他在考虑着怎么个死法划算,跳楼不敢也不划算,喝药太苦还怕没人发现,其它的方法也不妥。曾听有人戏说,如果不想活了,就去大马路上碰运气。万一被撞上,还可以给家人赔一大笔钱补偿,所以吴岩还买了个意外险。这种想法不时冒出,与他规劝自己好好活剩下的日子相斗争。
那天吴岩盲目地走着,漫无目的走法,激发了他那个邪恶的想法。城市的主干道车水马龙,各式汽车似甲壳虫慢慢爬行。他一下子回到了儿时的乐园,里面有父母为他买的许多玩具,几清一色的是车。吴岩木然地伸手去抓,太遥远了,根本够不着。他歪着身子跑,一大堆汽车玩具在眼前溜过,任它抓,可还够不着。吴岩拼命地跑,每次快抓住时又被溜走,他发现是后面有个人影紧随,是他在捣乱。吴岩加快速度奔跑,眼看着即将成功,突如其来的狂吼惊醒了他。交警随后赶到,其实交警一直在他后面追,没有他吴岩早就达成所愿,去见了上帝。他跑得太快了,没人追得上一个命都不顾的人。
被狠狠地批评教育,吴岩耸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他发现,自从确诊后,老是出现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