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澜梦第二十届征文(24年六月)鸟伯乐已推专题墨海

走进黄昏

2024-06-26  本文已影响0人  云涯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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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是烟花散尽,浮华生出寂寞的花来,那里面包含着静谧,死亡之美。

柏睿总是重复着做一个梦,有时候是月夜,有时候是明晃晃的白天,有时候是日落的黄昏。他一个人在那块空地上捉迷藏,花草绿叶间毫无目的地穿梭,也许是在找寻什么。

那里好熟悉啊,他小时候经常去,长大了还是经常路过,现在人到中年,还是会误入其中。晚上的梦里,依然是那块地方。

倾斜的山峦上是大片花栎树,点缀着偶尔的松木。山峦下面是一块空地。无论是山峦上,还是草坪的空地上,都静静躺着几座坟茔。村里的先人故去,埋葬在这里,这是他们最后的家。

这里鸟语花香,季节悄然变幻。秋季的时候,花栎树叶子一片枯黄。风一吹,树叶哗哗作响,树下掉落了许多橡子,柏睿时常无声无息地在树下捡着橡子。

瞥一眼,那些坟头长出的青青杂草,如今已是衰草一片。坟茔之上,一串一串原本后人插上去的鲜艳的花,风吹雨打日晒,渐渐有了淡褪的痕迹。那些亡灵,与大地融为一体,日复一日享受着清晨的霜露,默默拥抱夜晚的来临。在这里,一切是永恒与永生的肃静。

记得他年少有一次,他曾抱着伤口,逃到此地。倾听山间的风声,山间鸟鸣虫鸣,他浮躁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他抹去自己的泪水,静静地睡在一个坟茔旁边。是人都有自己的房子,而他家不像家,无处落脚。想着今晚要不要在此地住下了。

那一次,母亲从这个家失望地走了。也许会回来,但不知道要多久,也许永远不会回来,这都是未知数。这一切都源自他的父亲,那个懦弱暴力的男人。在父亲的逼迫下,母亲悄无声息地走了。而他代替了曾经的母亲,父亲的欺负对象。

他甚至想过了结了自己,这样就不会有父亲的恶语相向,拳打脚踢了。家里是一团烂麻,他这个少年力量有限,许多在他看来是无解的。既然无解,那么他只有躲避,远远地逃避。无论在哪个地方,父亲都会找到他,他片刻不得安宁。

只有这一处幽静的坟茔,他此刻觉得比任何都亲切。他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天空下着蒙蒙细雨,一点一点的浸润他,他的头发打湿了,他的心早已淋湿。晚上在这儿住下也没有什么不好,他打定了主意。

在他真的打算和这些亡灵住在一起,倾听风雨声,与风雨并肩,躺在自然的怀抱里。村里的一个捡柴禾归家的老奶奶从这里路过,发现了他。

老奶奶把柴禾从肩上卸下撂在一边,问了他许多话,他低着头唯唯诺诺不着一词。慈祥精明的老奶奶,什么事儿没见过,什么没有经历过,大概也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况且此时雨渐渐大了。她说这山间是人住的地儿吗,潮湿阴气重,鬼才待在这里。

老奶奶拉扯着不情愿的他回到了村里,他独自一人挨挨蹭蹭回到了家。昏暗的灯,破旧的房子,淋湿了的世界,孤独受伤的心。与其待在没有一丝温暖的家里,他更愿意待在那座山间,现在只能搁心里怅望。

父亲态度稍微好了一点,可能也怕他和母亲一样失踪。他战战兢兢,每日地诚惶诚恐,以往的天真无邪荡然无存。曾经父母吵架的时候,他也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母亲还在,家还在。可是现在母亲消失了。

他开始恨起了父亲,搁心里恨,彻骨地恨。为什么是他出生在这种家庭,没有别的退路,没有别的选择了吗?那种恨和他心里的创伤是一直存在的,一直埋藏了好多年。

那之后过了两年,母亲终于回来了。她又一次走进了这个无望的家,重启了日复一日的劳作,苦日子不见尽头。他开始有点怜惜自己的母亲了。

此时柏睿渐渐长大了,他已经小学毕业,要到镇上上初中,离家远了一段距离。他暗自庆幸,离这个家又远了一点。

年少的许多种子一旦萌了芽,就会根深蒂固。父亲的恨,是经年的烙印,植于岁月的深处。

柏睿小的时候,父亲没有给得过他多少关心。而他长大了的时候,父亲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绝对可以忽视的存在。他们要么不见,要么兵革相向。他们很少有缓和的时候。母亲总是充当着他们的调和剂。

一个黄昏,他偶然间来到那快空地上。久违的情愫油然而生。他走在这里,路边的杂草丛中,金樱子花开得正热烈,白色花团一大片,蜂飞蝶绕。鸟儿在寂静的山谷吟唱。好热闹的五月,明天就是端午了。

柏睿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他和这片寂静的山峦一样沐浴在黄昏五彩的霞光里。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山上走下来,他曾经坚毅的步伐,岁月的流逝,渐渐有些老态。他的头发有些谢顶,露出光秃秃的额头。样貌还是老样子,若是离开了他,十年八年不见还是能认得出。

“不在家里,跑到这里做什么?”父亲发话了。

“一会儿回去。”柏睿隐隐有些不悦,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好些年不在家,回家了,父亲还是这种淡漠。

父子俩一前一后着了家,院子里母亲正在盆里用清水包着粽子。以前的都是白粽子,只有糯米。今年母亲换了新花样,还准备了许多红枣,许多红豆。父亲喜欢吃粽子,母亲就多准备了一点。

他们的端午节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每个平凡的日子都会成为过去式,时光一点一点的洇灭所有。

端午节后的一天,父亲感觉有些不舒服。他以为是感冒后的后遗症,吃了点咳嗽药没效果。他开始咳嗽,没日没夜地咳嗽,甚至咳出了血。他大感觉情况有些不妙,去了医院检查。

一检查,整个人傻眼了。他黑着脸带着那张化验单子回到了家,柏睿从他手里接过了单子看了一眼,他一眼就扫过了上面显示的“癌症”二字,他心里发懵,仿佛不认识那两个字儿。

他心里有点接受不了,通常得了癌症的病人一般都会时日不多,父亲会不会也这样。这样一想,把自己也代入了恐慌。可他又暗自庆幸,心头多年的重负卸了下来,仿佛少年时的创口已经奇迹般的愈合。那些仇恨也渐渐消失不见了。

他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又点如释重负。生命终将走向死亡的虚无,每个人都会,可是就是不知道最后一天在哪儿。

他的父亲还不到六十,这么快就要远离他了吗。他忽然觉得美好的东西有了残缺,命运要翻车了。美好在一点点地被吞噬消亡,那也是他无能为力的,那将是每个人的终点。

曾经他们在彼此的嫌弃中共生,现在还是要患难与共,捆绑在一块儿。

他经常带领父亲奔走在医院,不是在这个窗口排队缴费,就是在门诊那里排队等医生。电梯带着他们上上下下,也仿佛是起起落落的人生。一下子跌入了谷底,一下子又升腾起了在云端。他的心情是复杂的。

他还是会做梦,梦到那片坟茔。有时也把他的心搁在那一块儿了,暂时挪回不来。

他又一次走进了那片熟悉的地方。桦树叶在风的轻拂下,白光点点,往事翻飞。他清楚地记得每个坟茔的位置,每个坟茔上的花束。他路过一座坟茔,那里的人忽然从泥土里面坐了起来,微笑地拉着他。

“要不要来坐坐。”穿着寿衣的老男人骨瘦如柴,有些吓人。

他忽然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黑,人也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他对世间的人和物忽然柔和起来,包括他,包括母亲。也许是他大限将至,留恋世间。曾经的那个凶悍的雄豹子,在他身上已找不到踪影。

他惋惜,有些痛恨,为什么偏偏是父亲呢?他又爱又恨的人,曾经在他心口徘徊了许久的人,三个多月已如枯木一般。

刚开始的时候父亲还能走动,行动自如。渐渐的他如一枚叶子,被吸干了水分,飘零到地上,某天也会化作泥土。他一天一天的衰弱,气若游丝。他想挣扎着起来,精力使他已不能。

最后的几天,他饭也不吃了,仅用一点水维持生命的迹象。他的嘴里不停地喃喃说着什么,柏睿耳朵凑进去听,却什么也听不清。

母亲说了,也许爷爷奶奶来接你父亲走了,那边的人正在等他。

父亲终于在一个黄昏,永久地闭上了眼睛。柏睿没有流一滴泪,但是心里在流泪。

父亲走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也许在他,世间少有留恋,或许也有余心未了。总之,他是走了。

父亲走向了深处的黄昏,也许他在黄昏里迷了路暂时回不来,也许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风景。

太阳下了黄昏的船,在夜晚的臂弯搁浅。永夜,没有父亲的永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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